母亲专门回苏溪将祖母接了来,吃过晚饭,舅舅在前面引路,母亲搀着祖母摸黑往武县长家去了。
快到武县长家院门口,舅舅手朝院门一指,左右看看,道,“我看我还是不进去了,你们去吧”,说罢扭头就走,任母亲如何跺脚急喊,终是没用,人早不见了。
那武县长被人邀去赴宴,尚未回家。家里新娶的女人听说来的是亲戚,愣了一下,说怎么从来没听老武说起过,人站在屋门台阶上,一脸冷淡,丝毫没有请祖母和母亲进屋的意思。祖母想细说,母亲止住,说不是一下子能说清楚的,等会儿武县长回来,自然就明白了。女人冷冷一笑,不再追问,见母亲手里提着鼓鼓一兜东西,猜出是七绕八拐硬扯上关系来求情办事的,脸不由得拉长,说人不定半夜才能回来,硬等着也怪辛苦,不如改天来吧。母亲便不好坚持,紧着说打扰了,实在不好意思,那就明天领着老太太再来。“岁数大了,不定哪天想来看也来不了了”,祖母跟着说。女人冷笑不语,便要进屋,母亲急急上前把礼物递给女人,笑说下回就空手来见了。女人不接,说既然是亲戚,还客气什么,这边母亲坚决不依,说正月里看亲戚,哪有不带点东西的,除非嫌弃,不愿意认这个亲戚。两厢推来推去,女人无奈,只好顺了,这才突然问一句,“是什么亲戚来着,再跟我念叨一下,人回来我好回话。”母亲欢喜回道,“你说关家老太太,武县长就知道!”祖母边走便回头,还想说上几句,见女人麻利将东西拿进屋去,一只脚在门外,另一只脚在门里,挑着门帘招了招手,便撂了门帘收脚回屋了。
祖母嘟囔道,“明天你带我再来,不信见不到这个牛儿!”母亲赶紧止住,扭头瞅瞅,小声道,“明天再说明天!”
不料,刚出院子大门没几步,迎面碰上个戴帽子的人物,母亲立刻认了出来。
母亲大喜,道,“武县长,还记得我吧!”
武县长一时愣住,借着大门里的灯光仔细瞅瞅,终于认了出来,惊讶道,“是程家闺女吧!啊呀,认得!认得!这可有年头没见了!以前在一个巷子里住过!咱们可不是一般的关系!”说着探过身去打量在母亲身后站着的祖母。母亲立刻闻到从武县长嘴里呼出的一股酒气。
“牛儿,看你还能不能认得我,当了大官了!”祖母笑着说道。
“啊呀,啊呀,是你老啊!我这该死!好没良心!”武县长连拍大腿,赶紧上前搀扶住祖母,“这要折煞我了,还让你老亲自来登门看我!来来,老祖宗,你狠狠打我几下”,一边说,一边把祖母的手抬起,就要往自己脸上拍,接着乐呵呵冲屋里喊,“我看她不知道是贵客吧!还没跟她讲过呢,这可绝对是贵客,我的恩人!没想到我这大年纪了,还能听到有人叫我一声小名——牛儿,听得可真是个亲的”,说着转向祖母道,“你老不知道,连我爹和我娘老早都不叫我牛儿了,就叫我志能。啊呀,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来了贵客了,我牛儿的大恩人!”
女人早听见了丈夫的声音,笑眯眯赶紧从屋里跑出来搀扶祖母,说陪着贵客已经等了一阵子了,要早知道人能这么早回来,就让老人家再等等了。
被左右搀扶着,祖母一时觉得路都不会走了,摸了摸女人柔软的手,乐着冲武县长道,“看你多有福气啊,牛儿!”
“还叫人家县长小名!快别叫了!”母亲道。
“对对,我老糊涂,不叫了,再不叫了”,祖母赶紧说。
“别别,你老可别改”武县长忙说,“牛儿就是让你老叫的,全世界就你老能叫,你不这么叫,我心里还不舒服呢!”说完,武县长一阵大笑。
进屋请祖母和母亲坐到崭新的沙发上,吩咐女人沏茶倒水,武县长紧着洗了把脸,漱了口,从里屋出来,这才拉把椅子一脸快活凑到祖母跟前坐下,仔细打量祖母上下,拉着祖母的手问长问短。
“看来是来对了,还认我这个奶娘,不管咋样,吃了我两个月的奶!”
“岂止是吃了你老两个月奶的事,你老把我个小命救活了,老祖宗!没有你,哪有我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