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什福德乐在其中,兴味无限。舞会上诡异的反常之处,他毫不以为怪。一切在他看来都是理所应当。这间大厅看着寒伧,实际上仍有幻象的成分。他那双魔法师的眼睛察觉到,这屋里至少有部分空间是埋在地底下的。
不远处有个女仙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她身着一袭裙衣,色如冬日夕照;手上一把精巧的扇子闪闪发亮;扇子上缀了些什么,许是水晶珠子——却更像是树叶上凝的霜、枝杈上脆弱的冰挂。
这时,一支舞要开始了。似乎没人去邀这位女仙子,阿什福德心血来潮,冲她微笑、鞠躬,并说道:“这里没什么人认得我,所以没人替咱们介绍。不管怎样吧,夫人,若您肯同我跳一曲,我将深感荣幸。”
她并未答话,也未报以微笑,但她接了他递过去的手,容他牵自己去跳舞。他们在队伍中找好位置站定,一时相对无言。
“你说没人认得你,这话不对,”她突然发了话,“我就认得你。有两位命中注定会使魔法重归英格兰的魔法师,你就是其中一位。”随后,就像背诵预言或是什么家喻户晓的常识似的,她说道,“其中一位,就唤他作‘惧惮’。另外一位,就唤他作‘傲慢’……看来,你显然不是‘惧惮’,那么我猜你一定是‘傲慢’。”
这么说可不太礼貌。
“那确实是我命中注定。”阿什福德附和道,“多好的命啊!”
“哦,你这么以为的,是吗?”她瞥了他一眼,说道,“那你怎么还没实现它呢?”
阿什福德微微一笑:“那又是什么让您,夫人,以为我还没实现它呢?”
“因为你正站在这儿啊。”
“我不明白。”
“别人把预言传达给你的时候,你难道没听吗?”
“预言,夫人?”
“是啊,预言来自……”她句末说了个人名,用的却是自己的语言,阿什福德没听出来。4
“抱歉,您说的是?”
“预言来自国王。”
阿什福德回想起闻秋乐从冬天的枯树篱笆底下钻出来,衣服上星星点点地挂着暗黄的干草和种子的空荚壳;他想起闻秋乐在那冬日的小径上念了些什么。可念的究竟是什么,他一无所知。那会儿他还没有当魔法师的概念,根本没留心听。“我想从前是有过某种预言的,夫人,”他说道,“可说实话,年头久了,我已经记不得了。这预言说我们一定会怎么样呢?——我和另外那位魔法师?”
“失败。”
阿什福德惊得直眨眼:“我……我不认为……失败?不,夫人,不会。现在再失败已经不可能了。我俩已然是自马丁·佩尔之后最有成就的魔法师了。”
她什么都没说。
再失败已经不可能了吗?阿什福德心说。他想到索恩先生在汉诺威广场宅间,想到他在何妨寺里,想到他被当朝大臣集体恭维,被摄政王殷勤关照。这兴许有点儿讽刺意味——为索恩的成就感到欣慰的居然是他,可此时再没什么比这些成就显得更确凿、更牢不可破。这女仙子误会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俩只顾按舞蹈要求往下跳。一回到队伍里的原位站好,她说道:“魔法师,你敢来这里,胆子够大的。”
“何出此言?我有什么要怕的吗,夫人?”
她笑起来:“你知道英格兰有多少魔法师的尸骨都留在这墣落里,躺在这片星空下了吗?”
“我毫不知情。”
“四十七位。”
阿什福德觉得有点儿不那么自在了。
“这还没算上彼得·珀齐斯。他不是什么魔法师,他只是个庸工5。”
“确实。”
“我是什么意思,你别不懂装懂。”她厉声道,“你明摆着根本不懂。”
阿什福德又一次因迷惑而不知如何作答。这女仙子似乎一心找不痛快。可是,他想,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在巴斯,在伦敦,在一切欧洲城市里,小姐太太们故意训斥男士,其实只为吸引他们的注意。说不定她亦是如此。他决定把她刻薄的举止当作卖弄风情对待,看这样可会使她的态度有所好转。于是他轻快地笑了一声,说道:“在这墣落内发生过的事,看来您知道得不少啊,夫人。”这个词一说出来——那样古老而富有传奇色彩,他微微有些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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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耸了耸肩膀:“我来这儿做客有四千年之久了。”6
“我很想就此与您一谈,看您何时有空。”
“不如说看你何时再有空吧!到时候你拿什么问题来问我,我都不回绝。”
“您真体贴。”
“哪儿的话。那么就定在一百年之后,从今晚开始算?”
“我……我没听清您说什么。”
可她似乎感觉自己说得够多了,后来除了对舞会、舞者评论几句寻常话,他怎么问她也不肯再答。
舞跳完了,他们各自离去。这要算阿什福德经历过的最奇异、最令他不安的对话了。她为何会以为魔法尚未在英格兰复兴?那一百年后再见的荒唐言又是怎么回事?为了宽慰自己,他心说一个女人家平生大部分时间都耗在暗林深处空荡荡的大宅子里,实在不太可能对外面世界的新闻有多大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