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馆内,尉迟荣躺在床上,眼前的烟气缭绕纠结起他那对粗眉,平日里带着戾狠凶光的双目中只剩下了几分担忧。
看着坐在一旁的苏似伊默不作声,他只得主动开口发问:“你要带人回去的事情,给庄里传信了吗?”
苏似伊摇了摇头:“没有,下月初二便是二姑的寿辰,她每年都是这个时候回山庄暂住些时日,柴珏这回就是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把话问清楚。”
得知自家少主的意图,尉迟荣的手也只能无力捶着床板。
“糊涂!似伊,你这是引火烧身!”
苏似伊仍被颜轻雪封着穴,哪怕不愿相从,也有心无力,短叹一声,反问道:“尉迟叔,当年之事您难道一点不知?”
“不知。”
“那你此番在白鹿城袭杀他人是为何?”
尉迟荣喟叹:“我虽效忠岐王,但当年主母与我也有救命之恩,多年不敢相忘,此番是受她所托。”
苏似伊神色一紧:“当真是二姑她要杀那胡越?姑父并未参与此事?”
“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
苏似伊抚着胸脯,捋平了气息。
“胡越以凌云阁弟子的身份与我许了承诺。他只要真相,绝不追究我山庄之责。若日后朝廷真的找上门,他也愿以洛川侯府的钱缪铁券为我山庄的罪行开脱。只要姑父未曾插手,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事情本可以永远埋着,待到人死道消,一切都会过去。你与世子这番妄举......唉,天真!”
对于尉迟荣的劝诫,苏似伊无话可说。
她不清楚自己此番作为是否正确,只是做肆意杀人这等违心之举,难免心中有愧。
而门外,将二人所言尽收耳中的柴珏推门而入。
“尉迟叔,这仇既然已经结下,若是不解开,只会越结越深。”
“姑且不论是非对错,您那夜贸然之举没杀了胡越。我若不与他同道,不说以后我在凌云阁中还有没有立身之处,保不准日后胡越就会借凌云阁的势力插手此事?”
“别忘了,他们身后还有「良家子」站着。”
听到此话,尉迟荣虽愁容不解,但好歹稍许放心。
而一旁的苏似伊看着这位比自己要小上几年的表弟,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寒意。
“世子,你的意思是,眼下只是权宜之计,等胡越离了这越州......”
柴珏摇了摇头。
“尉迟叔,一旦被仇恨的锁链缠上,那将永无宁日。可杀人虽是个办法,但总归是下策。”
说着,柴珏拿起桌上医馆大夫常备的纸笔,边写边说。
“眼下让胡越去查,就算真查出了泼天大案,只要没有走漏消息,那都还有斡旋余地。等你伤好回王府后,把我的信带给父王,此事缘由若连他也不知,那就更要查清楚了。”
柴珏明白自己父亲如今是何等处境。
若是在那样一桩旧案之上留有污点而不自知,一旦事发,那对于岐王府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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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子山上,轻风柔拂丝绦,却不见春色娇。
古朴的山庄内满园碧色,庄内数十名仆人正为自家二主母几日后的寿宴前后奔波妆点门面。
正堂之内人声鼎沸,侧庭别院此刻却是料峭清寒。
院内,身着草绿素袍的儒雅男子举着一支狼毫提斗,在一块平整的石砖之上缓缓落笔。
遥想当年剑柳山庄的一剑一笔天下闻名。
《柳剑》虽不及江湖上那些泰斗人物的高度,但凭着这独门软剑之中那一个「巧」字,就足以跻身宗师之列。
至于那一字落笔,就连皇帝都曾亲自登门来此求过字帖的。
此刻这儒雅男子笔下之字,正是剑柳山庄那独有的柳体楷书。
笔触看似如若风扶柳,可柔美之余隐隐带着一丝剑气的凌厉。
可惜,这柔中带刚的意境尚未臻至化境。
而他身侧坐着的那妇人一身云紫锦缎,金簪红妆,贵气逼人,只是现下眉眼微垂,愁容隐显。
男子提笔收尾,开口问道:“二姐,你说我这字有二叔当年的水平吗?”
妇人看着石板上写着自己名字,兴致缺缺。
“二叔不习武,你这当庄主的打小习剑,手上的力道可比他深厚。”
“倒也是,可惜这「苏」字没了正形,「茗」字也陈了年。自打做了那事儿以后,我们这剑柳山庄何时还能有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