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煦看他抽出一条烟拆包装,啧啧叹:“钟老师,你上次体检肺部有阴影这事,嫂子可专门告诉我们了,看见你抽烟,向嫂子举报是有奖的。”
钟南平扔了一盒让裴煦接住:“拿了就给我闭嘴!”
裴煦看一看,果然是自己舍不得买的好牌子,把烟利索地塞到大衣口袋,一本正经地说:“我是正直的,有职业操守的,怎么会被你这种小恩小惠收买,下次遇到嫂子我还得告状。”
“德性。那你把烟还我。”钟南平笑骂。他跟裴煦有点亦师亦友的意思,平时不怎么拿架子。
钟南平喊他来其实是想让他小心。这些年他见过太多同行没落得一个好下场,灰心转行的已经结局算好的。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假药案,钟南平得到风声,说有人要陶毅波背锅。
——若干年前那桩大案风波也不小,尤其裴寒出事后,不少业内同行愤慨,更是把火苗扇得很高,当时牵扯了一大波人,陶毅波在其中能独善其身,可见后台很硬。如今他权位更甚从前,却传出风声要他来顶事,裴煦嗅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如果是从前陶毅波没完是因为打狗也要看主人,那如今陶毅波要完,显然也是因为主人保不住他,或者说…这个主人马上也要沦为落水狗了。
钟南平的人脉广,听到一些密信,虽然没有得到证实,但估摸着这两天也要案发。他听说过陶毅波,这不是个菩萨心肠的人,虽然满嘴仁波切,却是最心狠手辣的,难保狗急跳墙做出什么来。
裴煦笑着说:“他这会十面埋伏自身难保,恐怕忙着摘清自己还不容易呢,哪想得到我?他有空想到我这么个小喽啰,还不如求神拜佛。”
钟南平叹口气,说:“好好的文字工作者,怎么过得跟刀口舔血一样,提心吊胆的。”又说,“我一师弟前两天还跟我开玩笑,说咱们是该求神拜佛,一要拜观世音,保出入平安,二要拜李广,毕竟李广难封。”
两个人都苦笑起来。
聊完裴煦就要告退,钟南平道:“咱们办公室的小房间,里面有上下铺,被褥也有,反正晓君最近都扎根办公室了,你不如也在这混几天,一来跟他做个伴,二来等浑水过去。现在风口浪尖的,你一个人住那么个老破小区,让人不放心。”
“没事儿,今天冬至,我回我哥家,要不是来跟你有个交代,我大周末中午的也不会来办公室了,我午饭都没吃呢。”
钟南平说:“陶毅波有前科。你不心里门清吗?你哥那事…要不是后台硬,坐牢的会只有那司机吗?小心驶得万年船。”
“行了,你怎么年纪大了,胆子比耗子还小。”裴煦笑,十分潇洒地背着个破背包就要走,路过桑晓君也给人一飞吻,祝他早日脱离苦海。本来他是要直接跟仲居瑞碰面一道回去,然而仲居瑞今天还在加班,虽然请假说会早退,最早也得五点走。裴煦陡然又空出一段时间。他晃晃悠悠找了家黄焖鸡米饭店,连吃两个大份的,才打着嗝找了家路边的小书摊进去买书。
晃悠了俩小时,钟南平的电话又追过来。
“出大事了。陶毅波的秘书死了。”
裴煦站在悬疑小说书柜前,每一个封面都森然可怖,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
“上午没的。刚刚有人打电话透给我,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只听说在家里死的。”
“你也别自己吓自己,没准是心脏病突发呢?”裴煦苍白地安慰。
钟南平有了新消息马上告知裴煦,之前一直没得到证实的内部传言大概要坐实了,陶毅波还牵涉在假疫苗的事件里。
“假疫苗?”裴煦倒从没听说这个。他之前的调查都局限于靶向药,只发现涉及亿元以上的假靶向药,没发现那个小工厂还做疫苗,谁知道这中间又有什么牵扯纠葛。然而说到疫苗,他脑子里第一反应却是王克勤。07年山西疫苗引发多起儿童致死事件被重重阻力隐瞒不报,直到3年后,由中国经济时报的王克勤经过半年实地调查最终揭露疫苗乱象,披露后两个月不到,经济时报的总编辑被调离,事件调查组被解散,王克勤本人也被解职,铁腕之下形成寒蝉效应,这事件成为大陆调查记者衰落的契机。然而这不是第一桩疫苗问题,也不是最后一桩,裴煦历数过去十年,简直层出不穷。眼下居然又来一桩?真不知该替同行悲哀,还是替老百姓悲哀。
裴煦心里一片冰凉。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真的吗?真的不会凉吗?
他买书的心情也没有了。
“这是真的狗急跳墙了。”钟南平评价说。
钟南平收到的消息有限,挂掉电话说有新进展再告诉他。
裴煦叼着一根烟,坐公交车回家。冬天暗得早,下午四点,天色有些发青。小区里没什么人——这小区本来就又老又破,除了少数本地老年人,大多租给了外来打工的,星期天也不一定能休息。
裴煦脚步沉重地回去,翻出以前整理过的疫苗报道,想看看先前的案例。
有人敲门,裴煦拉开门,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穿着领口油亮的羽绒服,拿着一个本子,笑得憨厚:“你好,我抄水表的。”
裴煦“哦”一声,让个道。男人点头哈腰得带上门。
手机又响了,接起来还是钟南平。
“操!那秘书是被人勒死在书房的,这事情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