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也是一身桀骜,却跟卫旸不同。
卫旸的傲,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凉薄。无论是天上的日升月落,还是人间的生死无常,他都不放在心上。
而连瑾的傲,则是一种胸吞万流的豪壮。即便困于方寸之地,山河亦在他心中。无垠的星辰大海,也不过是他震袖抖落的几点尘埃、一痕浮波。
元曦不自觉便看得久了些。
然这一幕落在某人眼里,却似有了另外一层意思。
一个要杀她的人,还是他的手下败将,有什么还看的?自己救了她,她倒是连半个正眼都没赏他。刚刚居然还在挣扎,不想让自己护着……
卫旸搭着眼帘睨她,心里莫名烧得慌。
不是毒火攻心时的那种撕裂感,而是一种泡在隔夜茶水里,酸涩的难受。
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在无数个瞬间,他不曾留意的那些角落,小姑娘似乎也曾用类似的目光注视过他。
那么专注,那么璀璨,比春日朝晖还要明亮,仿佛自己就是她的天。
卫旸头一回低下视线,认真研究她的眼。
脑海里闪过无数记忆碎片,有欢笑,也有泪水,明明全都是她,可就是拼凑不出一个完整模样。努力想要回忆更多,却发现这些居然就已经是全部。
像是被焦雷击中,心底那种酸胀感越发强烈,虽不及鸩毒伤人肌骨,却比它更摧人心肝。
他自诩算无遗策,天下一切,但凡是他想要的,都尽在他股掌之中,得来从不费吹灰之力。然这一刻,他却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在逐渐脱离他的掌控,离他而去,而他还追悔无门。
这种感觉还从未有过,卫旸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是控制不住伸出手,捏住小姑娘的下巴,强行将她的脸掰回来,“你只准看我!”
霸道又孩子气,隐约还透着点慌,把他自己都惊了一下。
元曦茫然眨着眼,不知发生了什么。
卫旸也不解释,只黑着脸冷哼,越发对连瑾没好态度,“北颐不是南缙,云中王在故土是何做派,孤不关心。但眼下既到了帝京,就该按北颐的规矩办。倘若王爷不能对今日的所作所为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也休怪孤翻脸不认人了?”
一字一句如金石掷地,铿锵有力,在场众人吓碎了心肝。
鹿游原更是惊掉下巴。
翻脸不认人?不是说好,这次只杀鸡儆猴,不真动人家的吗?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突然变卦了?
坑谁呢!
有那么一瞬,鹿游原是真想先对他翻脸不认人。
可人毕竟是太子,而自己又是北颐的锦衣卫指挥使,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再气,也只能架着绣春刀,硬着头皮上前行礼,比了比手,道:“王爷,请。”
原以为这个凶名在外的云中王不会轻易服软,鹿游原握住绣春刀柄,都做好苦战的准备,不料他竟异常好说话,没问为什么,也没举剑反抗,“咣啷”把剑往鞘里一收,就自觉跟他走了。
“嗯?”鹿游原眉宇轻折,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连瑾却是一派坦荡,还笑着对上前拿人的番子说:“有劳了。”
有风起,红梅洋洋洒洒落了他一身,倒很有几分少年游侠的潇洒恣意。
有一朵自发间飘落,连瑾下意识接住,摊开一看,只有半片嫣然。断口横跨蕊心,颇为齐整。是方才他和小姑娘打斗的时候,被他的剑锋无意劈开的。
嫣红的一点,虽不大,却异常惹眼。
这该是今年冬天最后一树红梅了……
连瑾如是想着,却不甚在意,面无表情地扬手,想把花丢了。脑海里忽然闪过那双惊慌的眼,他手不由一颤,像被施了定身法,硬生生停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