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廊檐下,透过层层宫门,看见紧闭的慈仁宫大门。
这扇门并不会开,只在侧门开了个人钻不过去的小门,递出杂物,送进饭食。
像个狗洞。
狗洞门口还有整整一队的太女九卫日夜守卫。
美其名曰保护太后,可是太后知道他们甚至背着劲弩。
她相信,他们会射杀任何越过慈仁宫墙头的人和物。
包括她。
这些凶恶的狗,怀里揣着铁慈的命令,而她那个名义上的好孙女,绝不会放弃任何能够杀她的机会。
铁慈离开燕南的时候,太女九卫刚刚借着春闱事件掌握了宫禁,一开始是和白泽卫共同轮流戍守后宫,而白泽卫她多年渗透,很多都是她的人。
那时候她还可以安枕,但是夏侯淳那条老狗,借着太女的威势和狄一苇的帮忙,先是组织了一场军中大比武,用狄一苇留在盛都的血骑和蝎子营精锐,将很多属于萧家派系的盛都宫卫头领打伤,再借此机会以白泽卫无能为名,进行了清洗和换将,将血骑和蝎子营精锐都安排进了这皇城内外的防卫,占据了重要的中层位置,白泽卫也被换了许多。
之后又是打散换防,人员重新筛选补充,几轮下来,宫卫就几乎没有萧家的人了。
换完守卫就是换各宫伺候的人手,这回是瑞祥殿的人和铁慈那个青梅竹马顾小小一起动手,借着各种由头,将她慈仁宫的宫女几乎都换了。
只是她身边的人,是她从娘家带来的,没有合适的理由,谁也不能动,她身边人也只能谨言慎行,连走路都不敢步子大,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捉了错处,从此就得离了慈仁宫。
虽然身边人还在,但是没了那许多小喽啰,办事就极为不方便。
更可怕的是,铁慈人不在京城,眼睛还始终盯着宫禁,她和她的狗,从没放弃过杀掉她的想法。
她的饭菜被下过毒,她遇见过三次刺客,宫中哪里都没去,偏偏往她这奔的刺客,而平日里眼睛都不眨守门的九卫,那天一个人也不在。
若不是桑棠在,若不是每顿饭菜她都先送到桑棠那里,她大概早就死了。
但那段日子,那日夜不眠担惊受怕的日子,还是让她崩溃了。
她爬上慈仁宫最高的采星楼,举着火把,哭闹着要放火烧宫,终于逼得皇帝匆匆赶来。
关闭了两个月的慈仁宫大门终于打开,宫内是幽禁,宫外是自由。
皇帝站在那道分界线上,现在,拥有进出自由的是他,变成傀儡的,是自己。
她在登楼之前,硬生生两夜没睡,把自己熬得无比憔悴,以至于皇帝一看见她,震惊无伦。
她第一次抛下了身为太后的尊贵,抱着皇帝的腿痛哭,她请他看在当年养育之恩的份上,干脆赐死自己,不要留她在这水深火热的慈仁宫内日夜苦熬。日日经受死亡的恐惧和威胁。
皇帝不敢置信。
她看着皇帝的神情,便知道果然铁慈干这些,是瞒着皇帝的。
她就是条潜伏多年,爪牙带毒,一朝出手便要人性命的恶狼。
她把留下的带毒的饭菜,喂给猫狗,死了一地的猫狗,让铁俨眼神震惊。
她给铁俨看那被刺客一剑刺穿的宫墙,她跪在皇帝脚下,哭着回忆母子也曾温暖过的相处细节,回忆当初被宠妃为难时的她对他有过的回护,和他赔罪自己被萧家裹挟的利欲熏心,发誓以后一定安分守己。
她和他说,之前的那许多年,她是做的不对,但是她从未想过要皇帝和铁慈性命,不然父女二人也不能安然至今。
何以陛下一定要弑母,便不惧这史笔如刀?
那一个下午的哭泣,耗尽了她的力气和全部智慧,最终皇帝虽然没有答应开放慈仁宫,撤走护卫,却承诺了不会伤她性命。
之后果然,下毒没有了,刺客也没有了。
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可她心底的火一直在烧。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日在采星楼上,自己在铁俨脚下哭号求饶的屈辱。
太后的目光,缓缓落在墙角,那里有一条水道,宫女们正将洗过脸的胭脂水倒进去,水里便会涨起一片腻腻的杏子红色。
她目光收回来,明明没有动静,身后却有寒气逼来。
她便知道,桑棠从他的冰屋子里出来了。
她回转殿内,桑棠跟在她身后,两条人影长而曲折地覆在门槛上。
身后他微哑地道:“我昨夜又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他行走在丛林之中,四周盘桓着无数毒蛇猛兽,他坐在树上梳头,他的头发长长了,像一道黑色的河流从巨木之端垂落……我想去找他了,去这个满是树木和毒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