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春对于舒女士所描绘的图景是茫然懵懂的,对晴秋所描述的也无法理解。他在默写那篇名叫《春》的课文时,突然想到,春季学期期中网络部就该派人来接他了,作为希望高中综合评分第一名,他们会给他颁发伊甸园永久居住名额的证书,派一辆绘着红桃绿柳的专车带他离开,通过一系列手术,送他进入一个完全陌生、有进无回的地方 伊甸园。
进入伊甸园后,所有与现实的联结都会被切断,他将失去母亲以及眼前新认识的机器人,唯一陪伴他的只剩下同为名额持有者的第二名,他的发小孟晴秋。
在高二分科考后,孟晴秋被分入理科,她与聆春的往来便渐渐少了,聆春想回忆她的脸,脑海中却只浮现出模糊的五官和薄薄的雾。
孟晴秋的母亲和舒女士是旧识,两个小孩有着相似的名字和相类的经历:聆春失去了父亲,晴秋则失去了母亲。
聆春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但晴秋的母亲是在她初中的时候死的,具体怎么死的没人知道,也不重要 当死亡变成和呼吸一样稀松平常的事情后,人们就不会再解构它的组成,就像他们不会强调每一口呼吸的组成成分一样。
在聆春的记忆里,晴秋曾是个很“酷”的女孩,她理着方便打理的寸头,逃学打架,抽烟喝酒,甚至会去暗街嫖娼,在手臂上烫一排齐齐的疤,喝得烂醉就打电话给聆春,一边用力摸他的头,一边赖着他送自己回家。
她总是烂醉如泥地贴着聆春的肩膀,把酒气喷在他喉咙口,用抹得乌黑的长指甲轻轻地戳他的脸颊,取笑他:“妹妹头小哥哥,我只有你了。”
聆春不会回答她,但每次都低了头,笑出两个梨涡,甜甜的,脆生生的。
聆春是喜欢不那么乖的晴秋的,或许是因为他自己太乖了,乖得挑不出什么错来,所以他会向往一些酒精一样热烈的、离经叛道的东西。
但晴秋很快就变乖了,因为希望高中的推优名额需要通过素质审核评定。
她在体验教学课上意外得到了一次进入伊甸园两小时的机会,出来后她用力地抱着聆春,大声道:“我他妈的一定要摆脱这该死的一切,舒聆春,我有救了,这该死的生活有救了!”
聆春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他没有办法共感,但他由衷地恭喜她。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以伊甸园为精神寄托的孟晴秋不再需要他了。
他又变成了一个人。
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他身边的人来了又去,狂热地奔向漂浮在半空中的伊甸园,他笨拙地尝试奉献善意,尝试理解伊甸园的美好,得到的总是避之不及和茫然不解。
他隐约明白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外城很大,地球很大,伊甸园也很大,而舒聆春很小很小,他能给出的全部在旁人眼里也不过是一颗小小的,萎缩干枯的苹果核。
没有人注意他,没有人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