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斌没有吱声。
团长接着说:“你国安部冲我这儿借人没问题,但是我的人我要负责,撇开那些个国仇家恨的大道理不谈,伽蓝的兵本就不该牺牲得不明不白!”
王斌的声音似乎很疲惫:“我知道……我知道,老唐,这事国安部不会撒手,会有说法的,我就是拼了这顶乌纱帽,也要拼一个说法出来的。我不会让纪轲夫妇的事情重演,这对那孩子不公平,对伽蓝也不公平……我知道……”
咚咚咚。
里面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团长道:“进来。”
梁上君推门而入,他听得见自己心脏砰砰作响的声音,可是他的神色很平静,平静得像一张虚伪的面具,明明面具后的一切都在剧烈摇晃,偏偏在人前是那样不动如山。
“是梁连啊,有什么事么?”团长问他。
梁上君目光扫过一旁的王斌,王斌的脸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楚表情。
“团长,我想问……纪连长回来了没有,我得把一连还给他。那群活闹鬼……大概是想他得紧。”梁上君淡然地说。
团长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梁上君站得笔直,团长那没动静他就干等着。耳根子里都能听见急速的血液冲击的声音,一声赛过一声,冲得耳膜嗡嗡直响。
也不知怎么地,梁上君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在找抽。明知道这肯定是出事了,明知道有些话问不得,明知道问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还是像被催眠了一样,一个劲地跟这儿刨根问底。
团长说:“一连那里,你再带一段时间。过两天有个小演习,具体事情回头跟一连的指导员商量下……”
“团长!”梁上君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一巴掌拍在了那张实木大桌子上,拍得那上面的水杯文件台历什么的都是一跳,他额角一根筋也是一跳,“纪策他人呢?他一连的两个小子都回来了,他自己的归队申请还不拿来?!”
“梁上君你干什么?!”团长给他这一拍也愣了,在伽蓝的地界上敢跟他叫板的除了他家儿子武则天,还真就没别人了。这梁上君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拿出民工讨要工资的架势来跟他较劲?
“我干什么?今天我他妈还就插这个嘴了!”梁上君火气上来,扭头冲着王斌吼道,“国安部了不起?国安部一句话就把人定了性了?再机密又怎么样,人把命豁出去给你做事,回来连个名分都没有?把伽蓝的兵当什么?妓女吗!上完就跑还不用掏钱?有你们这么操蛋的吗!”
王斌拿下眼镜抹了抹上边的唾沫星子,张了嘴还没出声就又被梁上君拍桌神掌给震了一下:“纪策他父母就是这么不明不白的过去的是吧,可见你们这档子事做得不少啊!合着他们一家子活该被你们埋汰?为国捐躯还落了个不得好死?!”
“梁上君!你他妈的给老子住嘴!你小子在这儿尥什么蹶子!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你他妈懂个屁!”团长是真的怒了,端着茶杯就往地上掼。
哗啦一声巨响,人倒是安静了。
梁上君胸口剧烈地起伏,眼睛无比酸涩,像是这把火从心里直烧到眼眶。他尥蹶子,他甩脸,他发癫,不是因为他不懂屁,正是因为他什么屁都懂,所以才这样失控。
上边一句好话,你就能成为光芒万丈的英雄;上边一句坏话,搞不好就是通敌叛国的罪人;上边一句话都不说,那就只能是个不用付钱的落拓妓女。他怎么不懂,他只是受不了,受不了一个人的命被这样糟蹋,就算那是个人渣,也该留点渣渣让人做个念想不是么?
“好,团长……”梁上君深吸一口气,嗓音沙哑,“我是不懂道理,我也没资格追究这里头的破事,可……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纪策他……尸体呢?”
这回团长怒极反笑:“谁告诉你纪策死了?”
“啊?”梁上君一怔,“刚王副局长不是说……”
王斌擦好了眼镜:“我说什么了?”
梁上君瞅着他深邃的眼赶紧把话吞了下去:“我以为他们把命搭进去了。”
团长叹了口气:“是搭进去了。一连那个叫乔大麦的二年兵,肺部中枪,失血过多救援迟了,可不就把命赔进去了。纪策和另一个侦察兵伤得也不轻,才运回军区医院躺着。那个侦察兵回来嘴里还说着胡话,一边说着什么麦子撑着一边嚷嚷着要跟我讨赏,哎,我这不正和老王商量怎么办呢么。”
“啊。”梁上君望了望两位首长,抽了抽嘴角说,“那什么……团长,我给您把这一地玻璃渣扫扫……”
梁上君被团长训了好一顿才脱身,一脱身就朝着军区医院奔过去。
团长纳闷道:“这臭小子,又不是他的兵,他急什么。”
王斌注视着那个窜出去的身影,眼眸流转,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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