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问清缘由,我将在老母鸡临死前得到的人生感悟告诉师父,师父沉默良久,垂下眼,叹口气,这才说道:“师父也是个孤儿。”
我和王寡妇一起看向师父悲凉的脸,王寡妇起身走过去,将师父揽进怀里,把他的头压在自己的胸脯上,由怜生爱。
我只能坐在凳子上看着他们,无比羡慕。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出现一个男人,背对着我,身材颀长,一身的青灰色长袍,长发垂至腰部,双手背在身后。若不是他的声音告诉我,他不到二十五岁,我会以为他已经年过半百,因为镇上的老人也常如此背手望天,叹几句人生总结,表示他们一生趟过无数女人河,却一瓢都没有留下。
那男人转过身,但是镜头并没有照在他脸上,他对我说:“这是我对你的唯一要求,等你回来,咱们便成亲。”
然后他向我伸出一只手,白而修长的手指,令人着迷。
我说:“你有一双好看的手。”接着我低头看向我的,粗糙,干燥,指甲还有裂痕。
他没有答我,只是微笑,我看到他的唇,淡淡的红,微微上扬的弧度,下唇略薄,笑起来时,唇角有浅浅的酒窝。
这一笑,令我明白两个道理。一是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可以向王寡妇爱师父那般因为他脸上的落寞而从母爱开始,也可以因为男人的一个笑容,或是一双好看的手。二是这个男人没有回应我对他的称赞,或许是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他是一个乐于接受赞美或被人赞美到麻木的帅哥,所以他只会卖笑。
这个梦持续了三个晚上,令我托腮发呆了两天。
在这两天里,我拒绝一切履行劳务,并且反复审视自己的手指,开始好奇自己的来历。
但事实告诉我们,一个人空想的时候,往往只会胡思乱想,于是我便去找师父求证。我将梦境告诉师父,希望他能解惑,他抽着水烟袋沉思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给我两个答复。
他说,第一个可能性是我少女怀春,而怀春的少女都有个梦中情人,我的梦境恰巧验证了这条真理,第二个可能性是这个梦中情人真正存在,我在失忆前曾向他允诺过一件事。
出于少女的思想,我更愿意相信第二个可能性。
豁然开朗后,我不再满足于生活在这个镇子上,我想走出镇子找寻那个男人,找寻记忆,找寻承诺。
师父则将此理解为,姑娘大了,要出去找相公了。
走出镇子的想法一成型,心便野了,心野了,人便不安于室了,我开始堂而皇之的不做劳务,不学解剖,整日无所事事,和街边的乞丐为伍。
我告诉姓阮的乞丐,我可能会是一个名人。
阿阮笑笑,问我知道什么是名人么,我说就是受到万众瞩目的人。
阿阮又问我凭什么这么以为,我告诉他,我梦到了一个看上去像是身价过亿的帅哥,还答应要替他办一件事,能替这样的人办事,我多半也不会是小人物。
阿阮皱着眉,打量了我许久,道:“他凭什么认为你能替他办事?你替他办完事后,他怎么报答你?”
我说:“娶我,他会娶我。”
他指出问题:“你们这是买卖婚姻。”
我说:“婚姻不就是买卖么,隔壁镇的老王娶走了咱们镇的苗姑娘,苗姑娘的老爹捧着五十两银子乐的合不拢嘴,根本没看到苗姑娘脸上的眼泪。”
阿阮良久不语,在我终于决定回家的时候,他才一脸恍惚喃喃道:“其实买卖的婚姻也有幸福的。”
在我准备离开镇子的前一天,我向师父辞行,师父只说了一句话:“如果你的梦是真的,我不会阻止你寻找真理的路。但我要提醒你,女人替男人办的事,多半是办另一个男人的事。”
这句话的逻辑太过缜密,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失眠了一夜表示不得其解的程度。
翌日,我最后一次去见师父,不想真成了最后一次。
师父暴毙在屋内,房门和窗户紧闭,房顶也没有被撬过的痕迹,这是一个密室杀人案,且据阿阮的密报说,镇上的青天大老爷认为我是唯一一个疑犯,于是派了衙役欲将我捉拿归案。
在这个战火纷飞横尸遍野的年代,活着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这半年里,我和师父收的尸体都是死于战祸的,还有部分是死于饥荒。
不曾想,师父是我第一次独立作业的对象。
我来不及悲伤,简单检验了师父的死因,并在衙役赶来前和阿阮一起离开了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