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在兰波向童磨说出自己的打算后,他非常果断地辞掉了酒吧的工作。

哪怕表面上成了无业游民的状态,他一点也不慌张,直接转道去黑市赚了几笔消息稳妥、报酬也多的外快,为自己攒下一笔充足的路费,并将多余的钱全交给了裕子奶奶。

毫无防备地收到一笔巨款,老人又惊又急,生怕兰波做了些被写在刑法上的事。

被怀疑在法律边缘大鹏展翅的兰波哭笑不得。虽然他接的那些私活听起来并不怎么光彩,但至少是仔细筛选过的,不会在明面上被人追查,更不会引起官方机构的问责。

如果一位欧洲谍报员会在不起眼的小任务上翻船,只代表他非常不专业。偏偏身为超越者的兰波被欧洲谍报机构花了大力气培养,专业素养极高。那几个小任务的难度只能算是入门,完全不会让他感到棘手,甚至渐渐找回了以前做任务的感觉。

面对任务时的熟悉感让他渐渐染上锋芒,像是刚刚觉醒的睡美人,眸光流转间不是爱恨情仇,而是对王位的势在必得。

这便是最真实的兰波——美丽中暗藏危险,忧郁中难掩傲气。

这些对他来说非常熟悉的“日常”是万万不能说给老人听的。

兰波想起刚来中华街时,对着左邻右舍们编出的那套“家族子弟被迫流落他国”的故事,于是面不改色地继续拿出来用。

“我收到了兄长的来信。他告诉我父亲病危,可能撑不了太久了,”说到这里,兰波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嘲讽,语气里却又夹杂着几不可见的失落,“直到病入膏肓才想要修补家庭关系,居然还能假装一切龃龉都不存在,真是……”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是特意留给老人自己脑补的。

“哎,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先回去一趟吧,免得将来留有遗憾,”裕子奶奶先是满脸爱怜地拍拍兰波的手臂,转而想起之前的那个问题,“哎——可你还没告诉我,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老人故意板着脸,一副你不说实话就别想出门的架势。

兰波就等着老人说出这句话,面色恳切道:“都是兄长拜托出海的朋友捎给我的,我把容易被人盯上的东西卖掉了。”

“养孩子的责任不能让您一个人承担,”说到这里,兰波终于投入了真情实感,“童磨和中也以后可能会去上学,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我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帮不了太多的忙,只能提前留一笔钱。”

话说到这个份上,裕子奶奶也没有继续推脱,而是将钱仔仔细细收了起来,长叹一声:“知道了,你在回去的路上也要照顾好自己,毕竟身体最重要。”

老人的眼神就和在中华街初见时那样,盛满了阅尽千帆的理智与温和:“孩子们就放心交给我吧,我会照顾好他们的。你一个人在外面也要小心,不要逞一时之气,安全回来最重要——我们都会等着你的。”

听到老人的叮嘱,兰波微微怔愣。

他想到了法国的民居与农田,还有羊肠小路上奔跑着的孩子们,想到了一闪而过的冷漠的眼睛,还有让人心生不悦的古怪氛围……

在这一瞬间,他又捡回了一段记忆,与眼下的情形没有任何的相似,而是过于强烈的反差:

他出生在法国乡村,身为军官的父亲早年离家出走,只留下孤僻又严厉的母亲抚养子女。复杂的家庭环境让兰波不愿停留,十几岁的时候也离开了那个愚昧之地。之后他四处漂泊,机缘巧合下被欧洲谍报组织培养,渐渐被混乱的世界捶打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是不羁的风,不歇的雨,不愿再揭开长满霉斑的过去,但也曾像任何一个稚嫩的小男孩那样期盼过普通却温暖的家。

他没能在故乡夏尔维勒达成心愿,却在大洋彼岸的横滨找到了归处。

原本笼罩在眉眼间的忧愁与疏离都被一双长着皱纹的手轻轻拨开,将男青年的希望与生气都挪到了阳光最温柔的地方。

兰波朝着老人缓缓绽出一个不含阴霾的笑,仿佛云销雨霁、东云见日。

“好,我答应您,我会安全回来的。”

——而且还会带着一个一米九的大朋友一起回来。

该解释的都已经解释清楚,该做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兰波很快确认了去法国的行程,在一大两小不舍的目光下离开了横滨。

刚来中华街的时候,兰波一身狼藉、两手空空;离开的时候,他披着一件轻便又保暖的羊绒大衣,脖子上系着羊绒围巾,头上戴着老人亲手做的羊羔毛耳罩,手提箱里装着魏尔伦留下的帽子,脸上是缱绻又安定的微笑。

就连童磨也忍不住感慨,兰波这半年以来真的是变化巨大。

但变化巨大的,又怎么会只有兰波一个人呢?

想到这里,童磨忍不住看向身侧的中原中也。

赭发小少年钴蓝色的眼睛炯炯有神,那是一切美好的词汇都无法完美概括的鲜明与耀眼。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定在兰波离开的方向,哪怕连人影都见不到了,他还是执拗地将一切轮廓牢记在心里。

我们的中也也长大了啊……童磨忍不住发出老母亲的喟叹。

或许是被盯久了,中原中也终于偏头看了过来,被童磨莫名慈祥的目光刺得一个激灵:“你在看什么?眼神怎么这么奇怪?”

童磨迅速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公事公办道:“只是担心你会在下一秒哭出来,在思考要不要递手帕。”

中原中也红着脸反驳道:“我才不会哭!”

“好的好的,不哭不哭。”童磨姿态熟练地给中原中也顺毛。

过了一会,中原中也又别别扭扭地确认道:“兰波他……真的会回来吗?”

童磨以手托腮,故作沉吟:“说不准呢……”

“啊?为什么?”中原中也顿时紧张不已,生怕童磨给出一个否定答案,呼吸都忍不住放轻。

“快的话几个月,慢的话好几年,”童磨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说不定要等到中也你变成老爷爷哦”

中原中也浑身僵硬,哽了好一会才语气艰涩地自我安慰:“应该不会的,兰波可是很讲信用的。”

童磨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请问你能指望一位法国人准时赴约吗?”

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的敬语,让童磨的话嘲讽意味十足。

中原中也下意识顺着童磨的描述想象一番,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春节期间兰波平躺在地上,双手交叠于小腹,满脸安详地表示不想上班的样子,顿时忧心忡忡:“……不能。”

童磨差点憋不住笑出来,两手摊开故作无奈:“那不就是的了?”

中原中也没再说话,稍微长开一些的肩膀慢慢地、慢慢地垮了下去。

直到回了家,中原中也才忍不住在换衣服的时候小声抱怨道:“可恶……守时什么的……全世界的人都应该乖乖遵守啊!”

因为两个小孩持续不断的议论,途中的兰波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看了眼周围同行的异国面孔,又不留痕迹地扫向交通要塞处来回巡查的军警,再次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他选择赶在这个时期去法国是有原因的。

在冬季将将结束的二月,各国被迫停战,以口谈的方式商讨战后的各种事宜。而就在上周,持续多年的战争彻底结束。所谓的战败国名单正式出炉,远东岛国赫然在列。

普通民众不知道异能者在其中的手笔,更不清楚强行达成停战结果的是何方神圣。他们只知道这场战争是将无数人卷入深渊的绞肉机,让战火蔓延到至一寸本可被保全的净土。他们原本还满心期盼着战争结束后就能获得安宁,却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一切只是一个开始,还会有更多的人遭遇灭顶之灾。

比洋流来得更快的是横滨局势的动荡。只是短短一周的时间,进出横滨的外来人士显著增加,其中还有一些试图从横滨离开去其他城市生活的本土居民。

正因为这个时候离开不容易被有心人盯上,兰波只能遗憾错过中原中也在月末的生日,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因为牵挂病重的家人匆匆归国的普通青年,借着东风登上回国的班机。

他的预料再准确不过。

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好几个外国势力进驻横滨,与几个本土黑手党组织打得火热。其中斗得最狠的就是常年盘踞横滨的龙头组织——港口黑手党。

港口黑手党现任首领渐渐走向暮年,但胆识与魄力还在,手段趋于狠厉,对横滨本地的威慑不减反增。

独占鳌头的港口黑手党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别国势力抢占资源,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分一杯羹。为了保证港口黑手党以及自己身为组织首领的颜面,他直接下令让麾下成员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抢回失去的生意。

硝烟渐渐在滨海地带蔓延开来,以海岸线为主轴,一路指向西区的港口黑手党总部。

直到此刻,慢了半拍的上层才意识到各大关口都需要严加把控,可已经晚了一步。

那些拿着别国证件的武装人员大摇大摆地抢占地盘,弄得整个滨海区乌烟瘴气。很多浑水摸鱼的罪犯趁机搅乱局势,警察局里光是接案子就接到手软,偏偏没几个案子是可以轻松解决的。

与此同时,又有尸位素餐者提出了一个听起来似乎不错,实际上后患无穷的馊主意——将一直被军警封锁的擂钵街彻底开放,让那些四处流窜的外来势力自行在擂钵街附近安家。

偏偏这个馊主意最后还被上层通过了。一开始通过自己的渠道确认了这个消息时,伪装成花花待在童磨家蹭饭的夏目漱石瞬间炸毛,一整天都被气得吃不下什么东西。

可再怎么气恼,一切都已经成为事实。在中原中也开开心心过生日的时候,擂钵街迎来了第一批住客,也就是那些风尘仆仆的异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