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待到墨干,取起纸页,煞有介事的双手递给齐子规,还学了那些卖弄占术的算命先生语气,拖长声音道:“珍之重之,这可不是我胡乱写的,这可是灵泽圣人赠予的仙笔,给你批的命数。”
齐子规小心接过,喜悦非常,他将短短几字看了又看,几番张口,又嘿嘿笑出声来。
“斩珀,你真好。”
他脸颊通红,乐得翻来覆去的夸奖道,“这命数说得我极不好意思,我在家中才能皆是平庸,不过恰好出生时辰不错,才去得福安殿。我本就没能抱有期望,此生能入天人山已是万幸,修行必不会急,只是你送我这句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哎……”
斩珀听他一声叹息奇怪,“怎么叹起气来?”
齐子规珍重叠起批命的纸页,放入了自己的宝贝锦囊。
他眉心微蹙,与斩珀说道:“人之命理定数如此决断,我只觉得好生、好生轻率。”
霎时他又赶紧解释,“我不是说你给我批命轻率,而是那日仙鼎烧灼的吴家次子,与我有几面之缘,他说话谈吐尽是温文尔雅,家中又是学问世家。他看起来不像坏人,他们家也没做过坏事,可惜自仙子判言他心术不正之后,他们家数十口人,都受牵连……”
齐子规小小年纪,已经听过了吴家惨遭流放不得回朝的传闻。他为人心善,说出这话更是后怕,隐约觉得仙鼎无情,却畏惧于天人山断人命数的果决。
但他不敢质疑仙长,只敢小声与斩珀说道:“万一,当日的仙鼎断错了呢?”
“仙鼎自有仙鼎的考量,我们做弟子的,须知谨言慎行。”
他搬出了箫主的话,齐子规立刻闭嘴,赶紧点头。
斩珀不是不好奇,但他了解这些神仙灵器的运转,既然是灵泽圣人铸炼之鼎,于铸成之日起,就拥有了神志。
那日小孩惨遭灼烧,背后必有缘由。
他事事匆忙,竟然忘记问一问川菱师姐,到底为何区区一孩童得了如此断言。
斩珀心中记下此事,等着哪天师姐查他功课,好好再问。
他见齐子规盯着他目不转睛,转念岔开话题道:“对了,当时你从仙鼎中取出的物件呢?”
这话一问,齐子规眼睛骤然发亮,“我带着呢!”
小小孩童,轻装简行,唯独腰际系着的宝贝锦囊里,藏着他珍重的物件。
里面用绢布小心护着一块黝黑圆润的龟甲。
齐子规捧在手心,小声说道:“我并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处,可我父亲说,这是玉灵夫子之甲,可知万事之情辩。”
斩珀记得,齐子规的父亲是司天监侍诏,自然懂得卜算推演之道。
这龟甲取出时,川菱略有提及,便叮嘱众人将齐子规送走择日入山。
而他通读《命理集思录》,里面论及龟甲卜算,则说:“龟甲背有五行,侧有八卦,遇火皲裂,痕分四野,可判凶吉存亡。”
斩珀立刻断言,“你应该用火烧它试试。”
“那不行。”齐子规瞪大眼睛反驳他,“我父亲也是这样说,可我们拿火去烧,这龟甲、这龟甲——”
他声音突然变大,吓得自己一脸通红,又小声与斩珀悄悄道:“可这龟甲遇了火,就变成了一滩齑粉!”
龟甲碎裂的场面,惊得齐子规记忆犹新,以至于他举起手来,冲斩珀比划。
司天监侍诏亲自铜盆生火,要试试灵泽圣人赠予的玉灵夫子之甲,却没想到轻火炙烤,噼啪声之后,手中龟甲四散落盆,再一看,仅存一抔黑色粉末!
“当时我怕极了,我母亲和姐姐都哭了出来,毕竟、毕竟这是灵泽圣人给的……”
齐子规说起往事,仍是双眼呆愣的盯着龟甲。
然而,当他们以为损坏仙人灵器,小命休矣,却没想到——
“我父亲赶紧灭了火,正想着如何处置,谁知火焰刚熄,这滩齑粉竟然渐渐聚拢,重新恢复了这般模样!”
齐子规说得绘声绘色,恨不得把这枚龟甲给供起来。
斩珀想了想,全无忌讳的拿起绢布中的龟甲,一点儿也不礼貌的抬手狠狠摇了摇。
“诶!”齐子规吓得赶紧抢回来,小心抱在怀里,“你做什么?”
斩珀欲言又止,只觉得齐子规是被之前火烧龟甲给吓到了。
他道:“这龟甲空空如也,又不能烧,定有其他法子卜测凶吉。比如将它往地上一摔——”
话音未落,齐子规抱着龟甲后撤数尺,眼睛泫然欲泪,仿佛斩珀真的要强迫他摔甲为号。
“好啦,我不会摔它……”
斩珀见齐子规防备得有趣,着实可怜兮兮,轻声笑道:“明日长老们开堂授课,便去问问他们这龟甲如何使用就是。”
两个孩童居于传音殿厢房,一夜许多话要说。
但齐子规毕竟年幼,很快呼呼睡去,直至次日清晨,被一阵清冽箫声唤醒。
“怎的、怎的?”齐子规慌忙翻身,双目睡意茫然。
斩珀揭开被褥,拿过外衫,“应是箫主唤我们起了。”
斩珀照顾自己井井有条,但齐子规十一二岁年纪,做惯了小少爷,连穿简单的白衫也是笨手笨脚,需要斩珀帮帮忙。
等他们收拾稳妥,走出房门,昨日的白衫师兄就领他们去了天人山膳房。
膳房大堂冷冷清清,这天人山似乎辟谷修士居多,斩珀坐在桌前,只见到新入山的监礼殿弟子,与一些极为年轻的师兄们需要进食。
又或者其他修士不必来堂,他是无缘见到了。
用完早膳,斩珀与齐子规跟随着监礼殿弟子的队伍,走向了今日授课场地。
斩珀本以为,是去天人山院楼亭台之中,没成想冰天雪地的宽阔山坳,摆出了一座气势恢宏的演武台。
漆黑立柱雕花台,斩珀见过许多次的黑色兽影盘旋其中,棱角分明。
他刚刚站近,寒风夹杂冬雪,从他们面前扑簌刮过。
再一看,那凶神恶煞的薛昆锐,手持长刀立于台中,脸上疤痕愈发狠厉,直勾勾的盯着他!
“师父。”
黑衣服的监礼殿弟子,呼啦站齐,作揖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