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旦看什么都新鲜,几乎要绷不住了,胤礽与他同随康熙出行,时不时地提醒他两下。弘旦被他爹戳了两回,心下着急,稳重了许久的小孩子有点想哭了。
胤礽无奈,拉他过来,俯下了身轻声哄着:“怎么眼圈儿红啦?江南景致虽好,看就是了,不要过于沉迷才是。”此后一直携着儿子的手,给他讲解这是何地、这里有什么典故。
康熙南下的日子很顺畅,又有明珠、索额图、张英、高士奇四个老同志陪同,这四个人里,除张英较为寡言,其他三个全是人精儿,修炼到了现在,道行更是高深,把康熙哄得飘飘然。
几个老头儿聊着点,说着文物典故,康熙兴致一起,要给孙子普及一下知识,习惯性地顺手一捞,发现他把孙子给弄丢了:“弘旦呢?”
魏珠趋前回道:“太子爷领在弘旦阿哥在那边儿呢。”
康熙顺着魏珠伸胳膊的方向一看,五步之外,胤礽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指着风景正在那儿解说呢。
四个老头猛拍马屁。明珠道:“父慈子孝,奴才恭喜主子,后继有人。”
他一开了口子,其他人跟着就上,直把康熙乐得笑眯了眼,扬声道:“你们两个跑那么远做什么?回来。”
胤礽带着儿子就过来了:“江南美景如斯,山水有灵。”
弘旦向康熙汇报成果:“常读苏、白之诗词,也知道他们出仕过,都不知道他们还干过实事呢。”
康熙咳嗽一声,捞过孙子:“那是自然。学以致用……”他又上起了政治课,弘旦也乖乖地听着,余下的人交换着眼色,统统闭了嘴。
晚间胤礽回来的时候对淑嘉道:“弘旦到底是小孩子,还贪玩呢。”
淑嘉道:“多新鲜呐,你才知道他还小么?贪玩什么的,小孩子谁不图个新鲜呢?就是咱们大人,有没见过的东西还要瞅两眼呢。要是不好奇啊,也就无心向学了不是?”
“罢罢罢,我一句话,就招来你这些个——今儿见着了这些诰命,觉得如何?”
“见一回面,也试不出个深浅来。每个人与我也都说那么几句话而已,”淑嘉放下手中正在看的柳枝,“女人们的事儿,再怎么着也是小事儿。”
胤礽伸手把枝条拿了起来:“别动,你这样拿着我看看,倒像是菩萨了。”
淑嘉扬起手,抽了过去:“你倒取笑起我了,取笑我也罢了,连菩萨都编排上了。”
胤礽又手合什:“罪过罪过,所以挨打。”
淑嘉笑得手一抖,柳枝掉到了地毯上,也不好再拣起来。胤礽见她笑得花枝乱颤,上前一把抱住:“这个样儿看你还怎么打。”
“制了我也算不得本事的,听说后儿要演武的?到时候你得了彩头才算本事呢。”
胤礽把人打横抱起:“循序渐进——”
河蟹河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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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嘉明显感觉到胤礽现在的心情很不坏,这一路南下,胤礽的情绪变化得很到位。所谓到位,是淑嘉恰好能够感受得到。夫妻近十年,淑嘉对于胤礽的情绪已经拿捏得很准了,她的结论与胤礽的真实情况基本上就能划上等号了。
胤礽是带着忧郁出京的,他不想出来招人的眼。太子想要安全,低调是王道。情势所逼不得不出现之后,又各种担心。最后还是康熙的行为治愈了他,接见庶民、士子,康熙一左一右地带着儿子、孙子,四阿哥、十三阿哥的位置都在弘旦更旁边一点。
康熙更是点名令胤礽与江南名士多见见面:“这些人,有骨气也有酸气,可爱也可憎。与他们打交道也不容易,你总不能一辈子不理会他们,趁着这次机会,见一见、聊一聊。”
分明还是那个手把手地教他写字,一件一件事件给他分析、教他如何处理朝政的皇父!
胤礽真切地感受到了康熙的维护与疼爱,躁动的心平复了下来,行动间更是自然。
皇太子心情好了,太子妃也跟着心情好了,大家都乐呵呵的。整个队伍的不和谐因素也就是这两口子了——危机意识太浓了,弄得自己都有点神神叨叨的了。皇太子终于在大阅之前恢复了平常心。
杭州驻防的旗兵不少,旗下营里从去年开始就在演习,准备皇帝来的时候请这位领导检阅。却遇上了康熙这个爱表现的领导,他居然带着自家儿孙上阵表演去了!在职业军人面前表演射箭去了!
从这一点上看,在跟康熙同台的时候抢戏,真是找死!胤礽克制住自己的表演欲,把注意力放到了儿子身上,指导儿子骑马,指点儿子上下马的要领。直到康熙射箭中靶,底下人山呼万岁,胤礽才放开了儿子:“看阿玛给你露一手。”
轮到皇太子了。
胤礽的弓马也称得上是娴熟了,甚而至于,在康熙的严格考核之下,比某些摸鱼的职业兵还要强些。又是全中。
接下来,康熙命四阿哥、十三阿哥亦演射,成绩同样很好。
作为一个偏心的老人家,康熙把自家孙子放到压轴场。
弘旦尚幼、身量尚小,骑的马也要小一号,就这样,他还像模像样地穿了一身小铠甲,全副武装带鞍旁携弓箭,连水壶都挂在一边。
噔噔噔地策马跑到康熙跟前请示,得到允许的命令之后控马而下,弯弓搭箭。
“嘭!”中了!呃,就是有点儿偏,箭尖正好扎在红心的边缘。
弘旦小有失望,他在宫中习射的时候从来都是能中了红心的。掌心沁出一点汗来,把弓从左手换到右手,悄悄抹了抹汗。抬头先看康熙再看胤礽,都得到了鼓励的目光。康熙还一扬手,示意再来一发,带你来就是让你表现的。
与此同时,淑嘉还在驻地焦急地等待着。与天下所有等待孩子考试的家长一样,她比真正下场的人还要紧张。孩子考试家长陪考还能在考场的围墙外头转圈儿,可怜太子妃空有尊贵身份,连考场的围墙都不给看。
这次可说是弘旦的处-女秀,表演得不如人意的话,下回想找回场子都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如果演砸了,还易使弘旦住心受挫。
等着等着,远远的似乎听到了校场方向不时传过来震天的音效,有皇帝出行的鼓乐,有擂起来的战鼓声,还有众人一齐高呼的诵圣声。
淑嘉紧张了,拿起做了一半的针线继续,没动两针,又给放下了。场面不要太大好不好?小孩子吓着了怎么办?
等啊等,终于——
“额娘!”
淑嘉猛地站起身,站得太猛了,眼前还黑了一下。
胤礽领着儿子过来了:“他今天可算是出了风头了。”
弘旦小脸红扑扑的,两眼放光:“额娘,我今儿三箭,呃,中了两箭半。”
两人一面说,一面把身上略显笨重的装束给褪下。
淑嘉诧异道:“那个‘半’怎么说?”
弘旦不好意思了,挠挠后脑勺,挠得小细辫儿一翘一翘的。胤礽在一旁发出嘲笑的怪声,这声音像是打通了弘旦身上的声控开关,刷地把手放下,嗖地奔到淑嘉身后,冲胤礽扮了个委屈的鬼脸。
淑嘉目视胤礽:“说吧。”
胤礽咳嗽一声,一撩下摆,往绣墩上一坐:“他初时那一箭,正挂在红心的边儿上,后来两箭才中的。”
弘旦蹿了出来,不依地拽着胤礽的袖子:“阿玛阿玛~!说好了我自个儿来说的。”哼唧哼唧哼唧。
淑嘉失笑,在宫里的时候弘旦处处装小大人,到了外头来,倒是个性解放了。招呼着给他们父子换衣服。
“好啦,你们也都累了,出了一身的汗,赶紧换衣裳,别闪着了。别来的时候天冷都没事儿,要回程了反而不小心受凉。”
是该返程了,杭州是本次南巡的终点。
而淑嘉也即将见一见这三百余年前的江宁织造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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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底,圣驾于京口弃舟登岸,经由陆路到了江宁府,驻跸江宁城内,士庶跪迎。
淑嘉的车是直接进了内宅的,曹寅之母孙氏率一干女眷迎在门口。
车帘挑起,淑嘉看到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站在队伍的前面,知道这就是孙氏了。孙氏这夫曹玺身上有尚书衔,她本人从丈夫算起也是个一品夫人。乙卯年(康熙三十八年)康熙南巡,就驻跸于此。不但书写了“萱瑞堂”赐予曹家,更直称孙氏:“此吾家老人也。”
淑嘉不敢拿大,稳稳地下了车来,见曹府女眷下拜了,很快就命把孙氏扶起来。脸上笑意盈盈:“夫人是侍奉汗阿玛的老人了,我如何受得了你的礼呢?”
孙氏年过七旬,精神依然很好。自从康熙长成,她便返家,曹家也是世宦,她俨然是个老封君,也是左右一堆仆妇丫头伺候着,过得着实舒服,脸上的每一丝皱纹都透着安适。
亲自把淑嘉让到正房上座,孙氏自陪在下手。
淑嘉客气地询问曹府女眷谁是谁。孙氏也认真地介绍,曹寅之继妻李氏、曹寅长女大妞等,曹寅之长子曹顒今年十五(虚)岁,尚未娶妻。曹府的女眷现在下并不多。
淑嘉知道李氏是李煦之族妹,又顺口说到了苏州之事。倒是对于曹家的大妞妞,她的兴趣比较大一点。这个女孩儿她是知道的,曹雪芹的姑姑,未来的平王福晋。现在这个福晋还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已经开始留头,穿着一身嫩粉的旗装,捏着帕子,安安静静地站在她祖母的身后。
发现淑嘉对她兴趣大一点,孙氏也有些得意的:“这是奴才的孙女儿,奴才秧子,没见过世面。”
淑嘉看小姑娘两颊通红,稍有不平之意,一笑而过:“这可说不好的事儿,保不齐有大造化呢。”又把她叫过来仔细看,小姑娘眉目清俊,带着水乡的婉约,举止间又不显轻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