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高壮小厮抬起轿子走得飞快,那小金脸上尽是急色,一溜小跑跟其后,呼哧带喘的向内里的刘瑾禀报。
“小的实在不知是什么事儿。……是蔡佥事先来的,然后出去把蔡驸马带了进来。没一时里头就叫小的来传旨让您进宫。小的出来时,还听着叫崔成去传张永,彭青去传谷大用了。”
刘瑾揉着太阳穴,蔡驸马来了,果然是宗室的事儿,莫非是有人密报了什么?
告密宗室在孝庙和当今不甚流行,但是在成祖爷那会儿可是相当多的。
莫不是看着皇上对宗室起了大动作,又赏了首倡《宗藩条例》的沈家兄弟,就有人按捺不住来告密谋个前程了?
谷大用管着西厂,张永么……莫非皇上要让张永去平乱?
那真真是太好了,他正愁张永不滚出京呢。
刘瑾如此这般一想,倒是高兴起来,困意立时消弭殆尽,琢磨起他该怎么御前应答来。
片刻之后到了前院,刘瑾下了软轿,却未见备好的车马过来。
急着去皇上面前坑张永的刘瑾不由大怒,冲身边仆从破口大骂,仆从们吓得跪了一地,也有机灵的磕了个头口中喊着去叫人,忙不迭跑去前院当值的。
可刚出了穿堂,那人又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回来了,口中结结巴巴道:“千岁!外头……”
静夜中响起击掌声,一个洪亮的声音道:“千岁?刘公公好大的威风!”
院内气氛登时一凝。
刘瑾先是一呆,这声音,这声音……很快,他脑中那根弦便断了,不好!!
一盏灯探进院中,一个黑衣小厮弓着身子挑着灯,为身后人照着亮。
他身后,同样一身黑衣,面带笑容的张永,施施然迈进院中。
刘瑾已大喊道:“快快将他拿下!”
与此同时,张永亦是一声断喝,“拿下!”
呼啦啦一群黑衣汉子一拥而入,个个身手不凡,院中刘家仆从大多都跪在地上,未及反应,就已被按在地上绑缚起来。
院中登时大乱。
刘瑾也被几个黑衣人抹肩头拢二背捆了起来。
他目眦欲裂,拼命挣扎,厉声尖叫道:“张永!你要造反了不成?!敢绑你家爷爷?!”
他嘴上虽喊得凶狠,心却一直在往下沉,妈的,他还想要了张永的命呢,哪知道这小子这样歹毒,竟敢带人闯他家杀他!!
张永慢步踱过去,一边儿黑衣小厮极识趣的抬高了灯笼照着刘瑾的脸,张永端详了一番,嗤笑道:“老刘,你说反了,是你图谋不轨,皇上方下旨,让某家拿你。”
刘瑾恨不得伸头去咬他两口,奈何黑衣人手若铁钳,按得他动弹不得,他也是六十多的人了,素来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住这个。
他铁青着一张脸,喝骂道:“放你娘的p!我于社稷有功,为皇上做了恁多事,皇上赏我还来不及!你敢假传圣旨就是死罪!今儿敢动你爷爷一根汗毛,皇上定诛你九族!”
张永却只轻哼一声,也不理会他,转而分派人手,让某某带人去往偏院,拿下护院,某某带人去后罩房按住仆从,某某去库房仔细盘点,全然抄家模样。
刘瑾骂声的声音也随着这一声声布置、一队队黑衣人的出现而慢慢弱了下去。
最终,他满脸骇然的看着张永,鼻翼翕动,咬牙切齿道:“尔敢……尔敢?!”
院子里的其他人已被提走关押起来,张永拍拍手,押着刘瑾的黑衣人将他提起,带进一旁待客的花厅。
厅中灯火大亮,刘瑾不适应的眯了眯眼,待人被安置在椅上,身上捆了一圈又一圈绳索,刘瑾这才眯缝着睁开眼。
面前除了张永,竟还有一人,却是沈瑞。
刘瑾脸上的肉都扭曲起来,咬紧了后槽牙,他原道是张永夜袭他府邸要杀了他,然若要沈瑞也在……
沈瑞再是胆大,也不敢如此,亦没必要露面。
难道……真是皇上?!
他心中陡然生出巨大的怨念来,皇上这是要卸磨杀驴了?!他做了那么多事,那么多事!!!
“我……我要见皇上!我要面见皇上!”刘瑾像使尽周身力气一般吼了起来,吼得面红耳赤,吼得颈项青筋暴起,“我为皇上做了恁多事……”
“刘瑾听旨。”张永打断了他,冷冷道:“皇上口谕,问刘瑾,那军报中的檄文,哪里去了?”
这问题刘瑾心中早就有数,也早有应对,他一直咬死了军报中没有檄文,此时便是当着发了军报的张永,也是当面扯谎坚决不认的。
他冷哼一声,反而喝问道:“张永,你可敢说那檄文不是胡言?”
张永却不上当,也不回他,而是接着道:“这么多年,你从司礼监带回来的折子,各个都是胡言?有时奏章还没进宫,批旨已下,四处传播,又是什么道理?”
刘瑾梗着脖子道:“是我殚心竭虑为皇上分忧!我不倡罚米输边,边关兵士哪里来的口粮?你张延德靠着饿兵能打胜仗?我不提清丈田亩,国库如何丰盈……”
张永翻了翻眼睛,嘲讽道:“你倒是一心为着朝廷呐!不知道京察时候、地方官进京述职时,缴的‘拜见钱’是你刘公公为国库收的那桩银子?又入了哪里的账册了?”
刘瑾呸了一声,骂道:“你他娘的少装大善人!我竟不知道,你张延德是一点儿孝敬银子都不收的。”
张永森然道:“我却不会背地里行事、替主子做主。老刘啊,丘聚是怎么死的?”
刘瑾心如擂鼓,他最是清楚皇上恼丘猴子敛财,皇上若是将他与丘猴子相比,那可坏了。
可丘猴子凭什么与他比呢?!他可是功臣!大功臣!
他极是不甘,口中直呼:“丘猴子乃是丧心病狂,违了国法,皇上下旨拿他下狱,依律问罪。张永,丘猴子拿什么与你我相比?!丘猴子几时为万岁爷效忠过,你我却是为皇上、为朝廷办了多少实事?!张永,丘猴子也不是没害过你,他死了,难道你不遂愿?!”
张永淡淡道:“你也莫绑上我,丘猴子与我没干系。老刘,你也不用拿你那些功劳说事儿,你我这等皇上的奴婢,为主子效命难道不该?皇上也不是不容人的,咱们为自家前程打算,皇上也不是容不下,甚至给咱们机会让咱们有个好前程。皇上容不下的,乃是背、主。”
他一字一顿说出“背主”二字。
刘瑾勃然色变,立时骂道:“张永!你他娘的欺人太甚!敢将‘背主’这样的屎盆子扣你爷爷头上?!这么多年,老子从东宫时起就忠心耿耿为皇上办事,你仗着平乱点子军功就敢这样污蔑你家爷爷,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要见万岁爷!我要见万岁爷!”
张永冷漠的看着他发疯,偏了偏头,向沈瑞比了个手势,沈瑞微微颔首,正色道:“皇上口谕,问刘瑾,‘异色龙笺’从何而来?!”
刘瑾本还声嘶力竭大喊大叫,沈瑞看似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进他耳里。
他此时本就高度紧张,情绪激动,骤然听见这等机密事被问出,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张大的嘴里再喊不出一个音儿来。
然到底是老江湖,他转了转脑子,又疑心沈瑞诈他,当下冷笑道:“宁王自觉的司香有望,为自家儿子造势罢了,市井愚民被哄骗信了乱传的,他们知道甚异色龙笺!”
刘瑾这话也是目前大多数朝臣的观点。
在宁王掏了修乾清宫的银子、又主动站出来支持宗藩条例之后,皇上一度盛赞宁王,故而京中一直有皇上下中旨招宁王幼子太庙司香的说法。
市井间便流传起那是“异色龙笺,加金报赐”。
那异色龙笺乃是颁发监国诏书时方用,因此这事儿在民间就几乎被解读成皇上要过继宁王幼子了。
宫中皇上是哈哈一笑,嗤之以鼻。中枢内阁都表示是无稽之谈,并无此等中旨。
不过仍被百姓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宁王在京中撒了大把银子贿赂上下官员,便也无人为此上奏,都觉得又是宁王造势的手段罢了。
异色龙笺是内府专用的公文笺纸,有专人保管,每一张都要核准数量,寻常是不会流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