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朝恩都没看刀不孤,猩红老眸紧紧凝视天穹。
他不再以太监自居,他是堂堂正正的人。
“李家的一条阉狗也敢叫嚣。”
刀不孤撑地而起,身形腾空欲扯住高朝恩往下拖拽,可尚未消弭的龙气雷电依旧将他的脸庞炸得烧焦。
成道者巅峰离圣人就差一步,可这短短的一步,却犹如天堑般不可逾越。
唯有拖延到油尽灯枯,才有可能将这位老太监送去阴曹地府。
顾长安静静立在纛旗旁,看着新世界的斗法,看着佝偻老人对天怒吼。
“从前我不敢期待,可今天我很坚信,有朝一日,中原定会踏破蛮夷圣城,倒要看看贼老天在深渊布置什么魑魅魍魉!”
“想让中原文明湮灭于历史的滚滚烟尘之中,天道意志也不配!”
高朝恩狰狞怒喝,龙气在天穹激荡,这个一百多岁的老人,这个一辈子都拘谨的李唐奴才,平生第一次发出肆无忌惮的怒吼。
“苍天就必须眷顾中原?”刀不孤在地上翻滚立稳,试图说话拖延成圣余威。
“几千年,中原天灾少吗?”
“那片肥沃的土地,是煌煌青史老祖宗打下来,不是天送的,农耕炼铁哪样不是老祖宗自己慢慢摸索,天岂会馈赠?”
“天地之力何以降在蛮夷!公平吗?”
高朝恩脸上的皱纹肉眼可见加深,垂垂老矣如风中蒲公英,可他仍旧巍然矗立。
“绝望就对了。”刀不孤扭曲着脸庞,像一头蛰伏待噬的凶狼,持刀划过玄妙痕迹。
“闭嘴!”
高朝恩咆哮,视线不再注视天穹。
所谓圣人牵引天地气机,可贼老天无动于衷,圣人不过如此。
他看向披头散发的红袍身影,看向那一柄悬空血剑,轻声道:
“孩子,让我另一份力。”
话音落罢,身后一大片龙气雷电却已一瞬蒸发,化作最迅猛也最平淡的圣力,身形掠至刀不孤,一掌拍向天灵盖。
刀不孤惶惶畏惧,不敢接掌,只想着快点拉开与高太监的距离,越远越好。
逃跑虽然可耻,但很有用。
有用吗?
他从未踏足过圣境,更不清楚圣人的能力,可天灵盖崩碎成齑粉在提醒他,就像他跟顾长安说的那句话一样。
苍天意志不可逆,大道秩序不可违。
整个人都被砸进黄土里,一掌将天灵盖、肩骨,五脏六腑及经脉悉数拍碎。
刀不孤含恨殒命。
天地异象彻底消失,佝偻老人步履蹒跚,兀自踉踉跄跄向前走,走出好远好远,忽然定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孤城:
“我能死在里面么?”
“请。”见惯了太多死亡,可顾长安还是有一股难言的悲伤。
“人迟早也要死,能死在疆土之内,轰轰烈烈,并不窝囊。”
一老一少没有说话,在漫天风沙里,相互搀扶着走进孤城。
高朝恩登上望楼,走过每一块染血砖块,它们见证了六十三年的壮烈英勇,见证了华夏历史最绝望的坚守。
也目睹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长大。
高朝恩凭栏眺望,似乎想替顾长安站一次岗,可他很难坚持了,叹息道:
“孩子,苦了你。”
顾长安笑了笑,是笑这个神憎鬼厌的世道,或许也是笑自己。
他其实也不缺乏运气,一次佛龛,一次临死前脱身。
可紧随而来的又是绝望,又是无边无际的责任,他还得继续站在这里,一天又一天的看向远方。
可他浑浑噩噩的精神恢复了清明,至少安西英魂没有被遗忘,至少还有中原人会义无反顾站在城外,一步不退。
高朝恩看着他的笑容,轻声说:
“你笑起来的样子啊,好像长安城最亮丽的一束阳光。”
“迟早会照耀长安的,请一定一定要活着。”
说完看向半截桃枝,望楼独一物,兴许是这孩子的精神寄托。
兵解之际,高朝恩最后一掌气机降落桃枝,随后面朝东方气绝身亡。
顾长安一动不动,熟悉的痛苦又席卷全身,我明明刚跟他认识,为何会这般悲伤。
那半截桃枝很快诞生新芽,顾长安小心翼翼捧着它,就像捧起自己的灵魂。
“人在城在。”
“不退。”
……
金陵,观星台。
诸多高手聚集,甚至身披黑金龙袍的楚帝都屹立阙台,无数目光凝视道衣少女。
“高朝恩归天。”李屏睫毛颤抖,低低说道。
气氛一瞬间压抑。
成圣,归天。
前后不过半炷香时间。
冗长的死寂过后,楚帝发出长长的喟叹:
“你怎么会死呢?”
众人神情肃穆,悲伤之余还有疑惑。
事实上在窥测到高朝恩成圣过后,夫子就断定他会殒命,可明知死路一条,为何要义无反顾?
靠着大唐龙气延长寿命,怎么敢觊觎武道圣人。
“夫子。”楚帝恭敬看向白发飘飘的儒雅老人,也是楚国唯一的一尊圣人。
“希望。”
“是希望让他成圣。”
夫子深皱眉头,他很确定高朝恩的情况,以大唐龙气保命,唯有大唐国运才能突破桎梏,短暂踏入圣境。
“谁给了他希望?”楚帝匪夷所思。
众人包括夫子在内都沉默了。
高朝恩是谁?宁愿背负高逃跑的骂名,也要守护李唐皇氏。
他不能死啊,他是李氏唯一的成道者,所以屡次逃命,只为李唐社稷。
身法冠绝当世,他不想死,没人能让他死,除非寿命殆尽。
什么样的希望,能让高朝恩自愿去死,甘心赴死呢?
“画像人。”李屏一脸笃定。
楚帝颔首,李挽安排高朝恩去玉门关寻找画像人,应该是找到了,但期间发生什么?
……
s:只有6k5,还是跪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