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你之外,谁敢姓王!
说这话时她唇畔挂着点似有似无的弧度,乍看的确只是一句戏谑之言。但王恕离她太近了,以至于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眸底那一层闪烁的血腥……
用这种口吻说出来的,往往是真话。
周满此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有着比王诰等人更甚的凶性,此言也绝非善言。可这一刻,他非但不感觉到担忧与恐惧,反觉有一股温然的熨帖流过,以至于连方才发作的心毒寒痛都稍稍有缓。
风过长廊,他却一下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金不换也没料到周满口出如此惊人之言,难免眼皮一跳。他与世家结仇已深,自不觉得此言有何不妥。但转眸一看王恕,却担心这尊泥菩萨素来慈悲,怕要不喜此言,于是轻咳一声,便想先打圆场:“咳,那个,她的意思……”
可谁料,王恕定定望着她,竟道:“好。”
金不换顿时愣住。
周满更是错愕,一时甚至忍不住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王恕看着他二人的神情,却不知为何一笑,只起身道:“我调息好了,再回春风堂给自己配点药便无事。天晚了,你们也快回去吧。”
言罢,竟是含着那点笑意,主动告辞先走。
周满立在原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时怀疑:“完了,菩萨难道真被我们带坏了?”
金不换小声撇清:“是你,跟我可没关系。”
周满于是转过头,幽幽看他一眼。
这时,王恕那道清疏的身影已经去得远了。
今夜的学宫,不必提灯照路,四下里皆被柔和朦胧的辉光所浸,他走在其间门,面上的笑意未散,只将手掌翻开。
掌心里便是那面小小的骨镜。
指尖轻轻一拨,粗糙的镜面打开,那几乎占了大半的黑气果然炽盛了许多,但白的这边,两道本就不短的光柱,也有所增长,荧荧地闪烁。
王恕轻轻念了一声:“遇恶更发,逢善则缓……”
他自然清楚刚才为何忽然寒痛难忍。人心之毒未除,王诰等人又不是什么善类,一时发作在所难免。只是旁人的善意,也可缓解此毒,使其不那么难以忍受……
面上的笑意,于是多了几分复杂。
他的住处,在春风堂东面几丛青竹边上,一座简单的草庐,前面还辟出一小块地来种上草药,作为药园。
平日里,此处分外冷清,没什么人来。
可这大半夜,竟有两道身影肃立于药园旁,像是已经候得久了。
王恕走得近时,一抬头便看见,脚步不由一停:“霜降?”
那立在药园旁的女修一袭雪衣,不是二十四使中的霜降又是谁?旁边还有一名青衫男修,正是当日在若愚堂与霜降争吵过的那个,虽然脸色还是冷冷臭臭的,但也与霜降一道,同向王恕行礼。
王恕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他无声将那面骨镜一收,只问:“你们怎敢来学宫找我?”
霜降忙道:“公子恕罪,属下与惊蛰皆是以自己名义,趁此次春试学宫迎接远客,递过拜帖进来的,旁人并不知晓我们身份,更不知道我们与公子的关系。”
旁边那青衫男修,也就是惊蛰,跟着点了点头:“何况大公子如今也到了学宫,我等怕他识破您身份,趁机对您不利。”
霜降一想到王诰却是来气:“他识得破什么?有眼无珠罢了,竟敢说公子不配姓王!”
若真论身份血脉,他王诰算什么东西!
王恕听到这里,便知刚才学宫门前那一场冲突,他们恐怕也藏在人群中看着,心中不忿。
只是,自己反而不觉得有什么。
他平淡道:“我姓什么并无所谓。”
霜降便道:“可您之前说过,王敬父子三人,留下必是祸患,得先除去。此次王诰来了蜀中,实是大好的机会,我们趁着春试还未开始,赶紧动手?”
王恕想了片刻,竟摇头道:“不必,不急在一时。”
霜降顿时诧异,同惊蛰对望一眼。
惊蛰与霜降向来脾性不投,但这时却与霜降一般不解:“学宫中动手固然困难,可春试您也要参加,少一个王诰,就多一分胜算。那王敬多年前便令他们兄弟二人苦学丹青之道,想来对白帝城大有图谋——圣主的截剑,至今还在城中!若是让他们顺利拿到墨令……”
王恕却问:“没有王诰,我便一定能排进前十、拿到墨令?”
惊蛰沉默,一下有些说不出话——
以他们看来,公子近来修为虽然有涨,勉强已到先天境界后期,可要说与其他那些早就金丹甚至金丹后期的天之骄子比,那未免差得也太远了。
霜降硬着头皮问:“可若您拿不到墨令……”
王恕淡淡看她一眼:“王诰不是会有么?”
霜降初时没听懂这话意思,直到与他深静的目光对上,突然觉得后颈吹过一缕寒意,竟为之一凛。
连旁边的惊蛰,也瞳孔骤缩:“您的意思是——”
王恕只道:“他与王命,总有一人能拿到,否则岂不白费了王敬一番筹谋?白帝城,我是一定要去的。但没有人说过,拿别人的墨令,就进不得吧?”
霜降与惊蛰一时安静,忘了回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公子这分明是要等王诰拿到墨令,再抢过来为己用!
王恕却依旧寻常模样,仿佛方才也没说什么大不了的话,反而转问:“那日我提的事,你们考虑得如何了?”
霜降于是看向惊蛰。
惊蛰微微拧眉,自然知道王恕所指何事,但仍显出几分不快,态度冷淡:“只霜降使有些兴趣,可我等放到修界也并非无名小卒,实不愿如此轻易便选了谁来辅佐。正好趁春试的机会,再看看您说的这个周满。”
王恕微微一笑:“那便好好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