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不耐烦地将安长卿三人赶到门口,又狠狠啐了一口。
安长卿看着他赶客时一点也不心虚的熟练模样,显然这并不是第一次了。他拧着眉,目光不悦地看着伙计:“像你们这样做生意,怕是做不长久。”
伙计嘿嘿笑了两声:“你管得还挺多。我没工夫跟你掰扯,赶紧走赶紧走。”
说话间正逢管事和一位锦衣公子说笑着从楼上下来,见伙计还在门口墨迹,不耐催促道:“张四,你干什么呢?库房还有一批布赶紧去清出来……”
伙计缩了缩脖子,扭头答道:“这就去了,这几个人嫌咱们铺子的衣裳贵,在这掰扯呢。”
说完也不管安长卿三人,一溜烟去了后头。
管事打量了一番他们三人,上前拱手道:“几位可是觉得天衣坊的衣裳贵了些?”
这管事的态度比起伙计要好不少,安长卿的神情便缓了缓,想着或许只是伙计不会办事,便点点头:“没错。二两银子一件棉袍着实太贵。”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管事捋了捋胡须,颇为得意道:“天衣坊可不比其他铺子,裁缝那都是给邺京达官显贵们缝制衣裳的,做出来的衣裳,自然要比其他铺子价高些。”
“就算是宫里的裁缝缝出来的棉袍,那不还是一件棉袍?”安福忍不住道:“怎么就比别家高这么多了?开门做生意哪有像你们这样的?”
管事脸色微变,又按捺下来,勉强笑着道:“这买卖买卖,就是愿买愿卖。诸位嫌贵不愿买,也不能怪我们价太高吧?”
安长卿打量着他的神情,原本见着管事客气,还以为他不同于伙计,现在看来,却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只是伙计市侩外露,这管事却是内里藏奸,连黑的都能眼也不眨地说成白的。
安福还要再辩,安长卿却摆摆手制止道:“算了,我们去别家看看。”
他此番只是来探探虚实,虽然意外碰见了这么一出,但也不打算当场戳破。所以他并没有表明身份,想借此机会再去其他铺子看看。
但是没想到他不打算惹事,事却自己找上了他。跟管事一同下楼的男子一直没说话,此时见他要走,才笑呵呵地开口道:“小公子且慢。”
安长卿脚步一顿,回身看他:“还有事?”
说话的男子二十多岁,生得腰圆膀大十分肥硕,一身白花花的肉挤在枣红色锦袍里,像个裹了绫罗绸缎的白面团,看着滑稽又可笑。但他还偏偏自以为风流,大冬天里还拿着把折扇,此时折扇展开扇了两扇,道:“这天衣坊的衣裳确实不错,小公子若是喜欢,尽可随便挑。银子詹某付了。”
“无功不受禄。”安长卿眉头微挑,从他眼神里看出了一丝不怀好意。抬脚便要走人。
却不料这白面团见他要走,步子一迈就挡在了他前头,笑得越发奸邪:“小公子别急,詹某就是看你合眼缘,想交个朋友。我家铺子就在这条街上,不如随我回去,你想买什么衣裳买不着?”
他的言语间越发不堪,甚至还想伸手来拉安长卿。安长卿正要还击,却不防身后周鹤岚比他动作更快,狠狠一拳头便砸在了白面团的大饼脸上。
白面团撕心裂肺的嚎了一声,捂着眼睛叫嚷道:“竟敢打你詹小爷!都死人啊!给我滚进来,把他们给我绑起来!”
外头忽然涌进来六七个家丁打扮的壮汉,也不知道先前都在哪儿歇着。此刻一下子冒出来,将安长卿三人围在了中间。
周围百姓见似乎有热闹可看,也呼啦一下子围了过来,好奇地朝里头张望着。
管事怕惹出事,犹豫
着劝说道:“詹公子,这人来人往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詹公子捂着眼气急败坏道记:“算了?敢打小爷的人还没出生呢!”
“把那个最好看的给爷按住!”他撸起袖子,恶狠狠道:“爷要亲自教训他。”
家丁闻言,便准备伸手去抓安长卿。安长卿怎么可能坐以待毙,他正要亮明身份,却听那家丁陡然一声哀嚎,捂着手滚到了地上。
刚好赶到的萧止戈的身影也随之露了出来,他将安长卿护在身后,目光冷冷扫视一圈:“是谁要动本王的王妃?”
他平时面无表情就够吓人了,此刻真动了怒,更是戾气横生,一双冷戾的眼仿佛藏了刀剑,看着人时,是硬生生从身上剐过去的。
白面团吓得面如土色,腿一软就跪下了:“王王王爷……都、都是误会……”
萧止戈嗜血一笑,钉着铁钉的沉重军靴踩住他的手碾了碾:“本王若是不小心杀了你……也是误会吗?”
白面团被他吓得失声,浑身打摆子一样,哆哆嗦嗦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一旁的管事伙计更是直接吓傻了,全都跪趴在地,连求饶都不敢说。
外头不知道是谁忽然说了一声:“王爷要杀人啦……”
看热闹的百姓顿时呼啦一下全散了,也有人舍不得热闹,躲得远远的,却又伸着脑袋往铺子里张望。
萧止戈置若罔闻,面色冷酷地盯着瘫软如一滩烂泥的詹公子。
明明铺子里外跪了一地的人,却安静的落针可闻。
周鹤岚听着外头传来的动静,再看看如杀神降临般的萧止戈,想说什么却到底畏惧他此时的模样,默默地闭了嘴。
唯有安长卿没有被吓住。他转头张望一圈,看着远处张望着的百姓,再回头看看戾气横生的萧止戈,抿了抿唇,抬手拽了拽他的袖子。
萧止戈闷不吭声的转眼看他。
安长卿却没有说什么劝说的话语,他目光转了一圈,凝在一只大花瓶上,走过去将花瓶抱过来,极认真的对萧止戈道:“让我来。”
萧止戈没应声,眉头皱了一下,却到底让开了。
白面团还没来得及庆幸,就看见一只圆肚大花瓶悬在了头顶。没等他感觉害怕恐惧,只听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大花瓶四分五裂,而捡回一条命的白面团则被开了瓢,彻底昏死过去。
安长卿拍拍手,又不解气地踹他一脚,神清气爽道:“敢调戏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萧止戈看着他这幅张牙舞爪的模样,聚集在胸口的戾气蓦然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柔软又酸涩的情绪。安长卿瞥他一眼,下巴微微抬了抬,对几个吓傻了的家丁道:“还不把人抬走,别放在这碍眼。”
家丁们如梦初醒,抬着昏迷的白面团连滚带爬地走了。
最后就剩下面如死灰的管事和伙计。
安长卿围着两人转了一圈,笑呵呵道:“你们俩的账,回头再跟你们算。安福,你把他们先带回王府关起来。”
安福扬眉吐气地应了一声,踢了伙计一把,凶道:“起来,都跟着我走。”
管事伙计也不敢吭声,鹌鹑似的站起身,逃命一般跟着他走了。
安福带着人出去,唯一剩下的周鹤岚瞅瞅安长卿再看看萧止戈,当机立断跟在安福后头溜了:“我去叫马车。”
铺子里就剩下萧止戈和安长卿两人。
安长卿斜着眼睛瞧他:“这家铺子王爷认识吗?”
萧止戈道:“认识,我的。”
“我还以为王爷不认识呢。”安长卿没好气道:“铺子的
掌柜伙计没一个好的。衣裳价格高的离谱,难怪王管家说每况愈下。若是长此以往,别说赚钱,咱们还得倒贴钱。而且我看那个管事奸诈的很,指不定内里还有什么龌龊勾当。”
“是王富贵在打理。”萧止戈在他一连串的指责记中感到了一丝近乎于做错了事的心虚,立刻把罪魁祸首王管家推了出来:“我无暇顾及。”
“待我回去把账目理清了再来跟他们算账。”安长卿气得很,想着照萧止戈这么个不管事的做法,出问题的铺子肯定不止一家。毕竟这些管事都会见风使舵的很,若是东家看的紧,他们就尽心尽力不敢玩忽职守。若是东家不看着,多半要耍滑头捞油水。
天衣坊绝不会一开始就这样,必然是时日久了,见东家不管事,这管事才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都听你的。”
安长卿这才满意了,又想起这人早上是去了城外大营的,终于疑惑起来:“王爷怎么在这里?”
“跟同僚喝酒。”萧止戈道。
终于听见王爷提到了自己,在外头默默围观许久的贺老三一行人立刻探出头来:“王爷与我等就在那边酒楼喝酒。”
贺老三的黑炭脸笑得像朵喇叭花:“王妃若是有空,可与我们一起。老三请你喝酒。”
其他人一听他说这话,心道完了,全去看萧止戈。
果然,就见萧止戈刚缓和的脸色又难看起来,冷道:“王妃不喝酒。”
贺老三对危险一无所知,一张嘴还在叭叭叭个不停:“不喝酒,吃个饭也好。我们还从未和王妃说过……唔——”
嘴巴猝不及防被同僚捂住,其他人架着贺老三陪笑道:“酒楼还未结账,我等先回去结账了?王爷与王妃慢聊。”
说完一阵风似的抬着贺老三跑了。
……
回了酒楼,贺老三不满,一双堪比铜铃的牛眼瞪着捂他嘴的同僚们:“你们干什么?我话还没说完!”
同僚们翻白眼,心道让你说完那还了得,今年这年是别想安生过了,惹恼了王爷,不得找名目往死里折腾他们。
“不过王妃长得可真好看。难怪王爷宁愿不要女人,也要把王妃娶回家,还藏着掖着不让咱们见……”贺老三咂咂嘴,一脸羡慕道:“要是有个这么好看的美人投怀送抱,男人我也行啊。”
同僚凉凉道:“你可少说几句吧,你这张嘴惹得祸还少了?你是忘了方才王妃抡花瓶砸人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