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虏营外,明军和鞑靼鏖战半日,仍坚守不退。
连遭重击,西侧城门半面被毁。
见到缺口,鞑靼骑兵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挥舞弯刀,将要涌入。
百名役夫挥舞木棍,抛出石块,甚至抱起火雷,扑入鞑靼之中。
轰然巨响,血肉飞溅。
众人以命相搏,方拼死挡住缺口,将鞑靼赶出城外。其后拆掉房屋,搬运木材门板,堆到雪上,总算将鞑靼挡住。
攻城锤半进城中,被役夫堆雪浇水,竟牢牢堵住缺口,拖延住鞑靼进攻的脚步。
谢丕镇守的西城门,是鞑靼主攻方向,承受压力最大,死伤最多,几成不存之地,祸迫眉睫。
顾晣臣指挥的北城门,以及杨瓒镇守的南城门,同是险象环生,伤亡惨重。
未时末,接连有鞑靼登上城头,守军悍不畏死,拼命抵挡。
弓箭折断,石块耗尽,伤兵无法继续杀敌,竟不惜性命,抱住鞑靼跃下城墙。
以命换命,同归于尽。
如斯惨烈,方才挡住最猛烈一次进攻。
背靠墙垣,杨瓒手握宝剑,脸色愈发苍白,艰难的喘着粗气。
胸中像有一只风箱,不停的拉动。
每一秒,耳际都似有重锤击下。
耳鼓震动,脑中嗡嗡作响。
视线模糊,疼痛从胸口蔓延至喉咙,张开嘴,声音异常沙哑,似砂纸相互摩擦。
“佥宪!”
斩杀最后一名鞑靼,顾不得抹去脸上血迹,赵横连忙转身,查看杨瓒状况。
“我没事。”
艰难吐出三个字,杨瓒摆摆手,示意赵横不必担心。
“防备鞑靼要紧。”
“弓箭手!”
城墙上,明军和鞑靼俱有百人死伤。冰冷的尸体,已是活人的三倍。
说了两句话,又是一阵头晕眼花。
刺鼻的铁锈味越来越浓,只觉一阵阵恶心,侧过头,却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靠墙壁支撑,杨瓒勉强站稳,深深吸气,才没有当场软倒。
宝剑支在地上,温热的鲜血沿剑锋蜿蜒滑落,牵连成数条血线。中途被寒风冻结,凝成一道道抹不去的红痕。
杨瓒闭上双眼,用力咬住腮帮,口中尝到淡淡的涩味。
猛然举起手,狠狠掐在腿上,疼得直吸冷气,精神到底好了些。
“一、二……五……九……”
赵横安排众人布防,杨瓒用力搓脸,强打起精神,开始默数人数。
从一到五,从五到十,再到十五。
戛然而止。
十五人。
城头只剩十五人!
杨瓒咬着嘴唇,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无论如何催眠自己,冰冷的现实,依旧摆在眼前。
伯府护卫,东厂番役,边军,营卫,分到南城门,共一百二十三人。
半日不到,仅剩十五人!
不对。
摇摇头,杨瓒扯了扯嘴角,牵起一丝苦笑。
不是十五个。
加上自己,是十六个。
城下的鞑靼,还有两千。只要再发动一轮进攻,这十几人,都将倒在冰冷的边塞,尸骨不存。
想到这里,杨瓒竟奇怪的平静下来。
摸摸胸口,心跳未见半点变化。
习惯了?
还是因为,左右都是死,恐惧害怕都变得无用。不如想想,临死之前,如何才能拉上几个垫背。
“佥宪,”赵横胳膊上绑着布条,没有药,只为暂时止血,“城头箭矢不足。”
杨瓒蹙眉,问道:“还有多少?”
“不到五十。”
五十吗?
杨瓒垂下头,两息之后,视线凝在一处。收起宝剑,离开墙边,几步走到一名倒伏的鞑靼身前。
弯腰,单手拽住箭尾,用力拽出。
一声轻响,似钝刀划过牛皮。
染血的箭矢,尚算完好。
又拽出两支,杨瓒单手握住,递给赵横。
“这些可用?”
赵横看向杨瓒,“佥宪,此恐不妥。”
“如何不妥?”
杨瓒挑眉,赵横没有接话。
城墙之上,陷入短暂死寂。
十五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杨瓒身上。
死者为大,是华夏的传统。
哪怕是敌人,也当予以尊重。
尊重吗?
杨瓒又扯了扯嘴角,手臂举在半空,始终没有收回。
城下,鞑靼号角声再起,更多骑兵下马,搬运木梯,攻到城下。
“赵校尉,事急从权。”杨瓒道,“任何后果,本官一力承当。”
“佥宪……”
“此乃军令。”
赵横狠狠咬牙,终于应诺。
接过箭矢,继而快速在城墙上翻找。凡是完好可用,无论是明军的铁箭,还是鞑靼的骨箭,全部搜集到一处,交给弓兵。
“射击!”
濒临绝境,身在死地,一个读书人,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死尸堆里爬出的汉子,又有何惧!
破风声接二连三,不时有鞑靼惨叫,跌落城下。
奈何兵力对比过于悬殊,三架攻城梯立起,鞑靼骑兵咬着弯刀,顶着箭雨,悍不畏死,蜂拥而上。
一个被砍杀,更多登上墙垣。
城头兵力难以支撑,很快陷入包围。竭尽全力,仍接连倒地。站着的人,也是各个带伤。受伤最重的,几成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