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过节,从巷里经过的姑娘今日都穿得很是鲜亮,瞧着就花团锦簇,迎面一阵香风。
而方母几个则在巷口背阴处搭了个摊子,坐在那给江米条和巧果扇风,买的人不少。阿夏本来想帮忙的,却被方母拒绝,要她和几个小姐妹一道玩去。
阿夏只能缩在晓椿打的伞下,和两人一道往前走。哪管天热,路上支摊子的人也不少,大多卖的都是些磨喝乐,小孩拿在手上玩得很起劲。
也有些是专门卖黄蜡的,浇铸成大雁、鸳鸯又或是龟的形状,摆在那里瞧着也很不错,不过要价有些高,买的人不多。
拐过弯到桥边上,更多的反倒是谷板,这玩意说来有趣,卖这些的小贩通常会先找块木板,铺上一层土,撒把种子,守着它发芽,这可要早早就开始弄。等种子发了芽后,手巧的就开始在上头做屋子,不拘是茅屋、草房子或是黄泥房,又或者放些花草上去,还有小人,以及旁的稻草人和飞鸟等等。
全部是泥做或是木雕,倒是做的栩栩如生,有种悠然自得的山间风光,大家就算不买,也得驻足观看。
阿夏她们也就是凑个趣,要是买还不如直接买个白底的谷板自己装,一路往前,买卖的人更多,摩肩接踵热得慌。
她们到后头直接找了家绣楼,开始穿针引线,毕竟今日七夕又叫乞巧,可不是得好好动动针线,至少也得绣出个花样来。
一直到了晚上,阿夏和山桃到了晓椿家中,她嫂子抱着愚儿在院子中乘凉,虽说这孩子没满月,可脸蛋够白胖的,只穿着红肚兜,露出的手臂在无意识抓着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很有劲。
他还没长牙呢,笑起来就口水往下滴答,见着晓椿过来,更是兴奋地往前仰。
“阿夏和山桃来了啊,”赵嫂子笑得很和气,又安抚怀中的愚儿,“这孩子见了姑亲着呢,可别烦你姑啊。”
晓椿从她怀里把孩子抱过来,笑道:“无事,嫂子我抱着他会儿。”
阿夏和山桃忍不住凑近拿手指逗逗他,愚儿就乐得眼睛都眯起来,嘴巴往外吐泡泡。不过没一会儿,他就开始哭嚎,还挺有劲的。
“没事没事,他这是饿了,阿夏你们玩啊,嫂子先把他抱回去。”
“哎,嫂子您忙。”
山桃看见就说:“这带孩子也不容易,瞧嫂子本来还丰腴,怎么如今倒是这般瘦了。”
“可别提了,这小子烦人着呢,”晓椿从水桶里捞出两个很小的西瓜,边道:“半夜哭个好几趟,可把大家都给磨的,觉也睡不好,也就白日乖巧些。”
阿夏接过西瓜,深表同情,“这日后要是再长大点,可不得了。”
三人一前一后从边上的楼梯走上去,晓椿忍不住道:“我也是现在才晓得当娘如此不易。”
“你快可别说这个了,连个相好的都没有,如今还竟谈上了孩子,”山桃的话满是调笑。
阿夏默不作声,腾出手来摸摸鼻子,知道她们等会儿就会打趣自己。果不其然,一坐到露台那方桌旁时,晓椿就说:“我们没有,阿夏还没有吗?”
“啊——,”她趴在桌子上装傻,孩子那么遥远的事情,她还没有想过呢。
干脆把问题抛了回去,“还不如说说你们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未来夫婿?”
山桃拿勺子挖了块西瓜,边吃边侧头想,说实话她是真没有怎么想过,反而特别烦她娘给她相看的那些郎君。
她咽下去后才道:“我是不晓得的,要是真遇到那人,我肯定第一眼看着就知道,那必定是我未来夫婿。可谁知道呢,那人到如今还没出现。”
“又开始你那缘分论了,”阿夏扶额,反正所有她不喜欢的人,都是跟她没有缘分。
山桃一脸你说得对,晓椿要更为内敛些,她戳着西瓜,慢慢地说道:“我倒是想找个商贩,就是那种一年到头走难闯北的,有许多见闻。去不了,听听也总能满足点。”
“你要是这般说,”阿夏凑近她,低声地道:“要不我找我大伯母或是盛姨帮你留意着点,她们认识的大多都是这样的商贩,不过不顾家。”
“我哪里好意思说,你可别问,我就自个儿想想。还不是得听我娘的。”
晓椿脸皮薄,浑身不自在,捂住阿夏的嘴让她可别再说了。
“成了,她这就是有贼心,没贼胆呢。”
山桃咬着勺子,见她这样笑得前仰后合,反倒挨了晓椿一记捶,也只有阿夏笑而不语,捧着半个小西瓜,很悠闲地吃着。
三人聊着聊着,这西瓜就捧在手上,椅子排排坐,边吃边聊自己日后的人生,反正都不可能是相夫教子。
山桃说她没什么出息,要是山南开了馆子,她就准备去帮忙,两个人闹翻总不可能闹翻的。
晓椿则说日后去当个织补匠,把坏的东西补好还挺有意思的。
阿夏对未来没有那般清晰的看法,她更多的是过好每一日,有事做就做,没事闲着也能找点乐子。
但后面她也说了,可能会画些小人画,专门给小孩看,卖不卖钱倒是无所谓,哪有老是奔着钱看得。虽说不俗气,可过得也没有意思。
三人倒在躺椅上,仰头看着天上星,七夕是最适合看星的,因这晚的天足够黑暗且澄澈,星子也足够灿烂。
她们就躺在满天星被下,说着属于自己日后的生活,天马行空,好像在这样亮的星底下,什么话都蒙上一层奇幻的色彩。
过了这日,紧随的就是立秋,阿夏也收到了来自盛浔的信和礼,不过虽说进了秋,可那秋老虎比之三伏天也不遑多让,照旧热得要命。
阿夏每日拆礼的时候都很高兴,因为盛浔不单单只是送了吃食,还送了旁的东西,诸如指环、自己刻的木簪、买的头花、银耳环、绢花,又或是香包、螺钿贝壳、帘帽等。
从初秋送到仲秋,东西也变得越来越厚实,从纱到厚风帽,从扇送到手炉,这天也在礼中越来越冷。
渐渐的,阿夏冷得只能从楼底下又搬回到楼上去,只有那木桶照旧没动过,还怕寒露或是雨水,给它做了个罩子。
她之前还想着看看是谁每日一大早就来送的,可每次都扑了空,不过动动脑子也想的出来,不是山南就是小阿七,亦或是他们两个一起的。
但不想让她知道的话,阿夏后来也索性歇了心思,专心备起给盛浔的礼来,每日做一样,也做七十五件,回信七十五封。
她做的最后一件是,这段日子每日所发生的事情,阿夏都将它画出来,装订成册,等盛浔回来就能讲给他听。
那些他不在时的点点滴滴,每日花费不少时辰画下来,现在早就是很厚实的三大本书册,那是阿夏七十几日的心血。
也许以后会一直画下去也说不定,毕竟从第一日到第十日是最难熬的,她都坚持下来了,如今找到不少乐趣。
不过到了仲秋,这天属实太冷,除了难以下笔之外,早上也起不来。
这日也是这样,即使想着底下的礼,她也很难从被窝里钻出来,磨蹭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披了件厚袄子下去。
打开窗户,这冷风吹得脸僵,她把罩子打开,不过今日桶里只有一张纸。
阿夏拿出来,赶紧把窗户关上,搓搓手,低头看这张纸上写的内容:
今日的礼需要晚上送来,等等先别睡。
她咬着唇,心里砰砰直跳,脑子里第一想法是盛浔回来了。
赶紧跑出门去问她娘,不过大家都没有听说,海船也没有回到镇上来。
阿夏听闻这消息,泄了气,她揪着自己袄子上的夹布,坐在炉子前,满脑子想得都是,怎么盛浔还不回来,七十五日都要过了。
强打着精神坐了一日,晚上也顾不得冷了,把火炉子抱到楼下屋子里,靠在矮椅上烤着火,心思却时不时注意窗外。
她盼着是盛浔回来了,可又隐隐觉得不太可能,以至于坐立难安。一会儿去开窗,一会儿又挨在墙上,垂头看地上的光,心里沉沉叹气。
到后头都快有些犯困了,头一点一点地往下落,眼皮也有些许无力,就在她觉得今日应当不会有动静的时候。
那扇小窗外,有人扣指轻轻敲了三下。
阿夏一惊,瞌睡都惊没了,她赶紧起来,越走脚步越迟疑,窗户糊的桃花纸上印出模糊的轮廓。
她走到窗前那么多步,什么都没有想,阿夏的手按在窗户扣上,好像无力似的,混乱地掰着,用了些气力才将它给打开。
河里的夜风吹得窗户往两边打开,大敞着要给她看窗外人的脸。
窗前的灯光照到他深邃的眼神里,眉目清朗,两个月的离去好像只是让他更为沉静。
阿夏曾经想过,要是盛浔回来后,她会如何说,应该很欢喜地冲上去抱住他,话语激动。
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有连话都说不出的时候,她的手迟疑地伸出去,伸到一半又忍不住缩回。
却被盛浔紧紧握住,攥在手心里,他的手很冰凉,跟今夜的寒风不遑多让。
两个人隔着窗台对望,所有的话好像都无需明说,思念这种东西,从心里跑出来,又从眼里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