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江郡君见谅,”谢泽面上透出几分无奈,“宫中丽嫔的胞弟周飞鹏于七日前失踪,根据最后的线索,他们主仆二人往这片芦苇荡而来。江郡君也看见了,此处莫说人烟,连一只飞鸟都见不着。恰巧你们一行人出现,谢某难免多嘴问一句,办案需要,还请江郡君莫要气恼。”

江嘉鱼眨了眨眼,周飞鹏,那个差一点就娶了窦凤澜的五毒男,失踪了?

“会不会是被绑架了?”江嘉鱼不禁猜测,周家行商很有钱,出了个丽嫔之后,生意更加好做,那钱挣得就跟用扫把扫落叶似的往家里扫。

谢泽愁眉:“若是绑架倒还好,可周家至今都没收到要求赎金的消息。”

不是谋财那很有可能就是害命了,哪位英雄好汉替天行了道?周飞鹏此人皇帝小舅子的谱摆得比正经国舅爷谢氏还大,没少欺男霸女,仗势欺人。

谢泽长长一叹:“周家把里里外外翻了个遍都没找到人,过了这么些日子,只怕是凶多吉少,是以谢某才冒昧询问。”

江嘉鱼便回答他之前的问题:“之前途经此处,见这里芦苇飘絮,意境优美,便想来看看。”不过这会儿她一点都不觉得美,一想这芦苇荡里可能藏着一个死人,再往深处想,这可真是一个杀人毁尸灭迹的好地方,没准下面埋着一堆死人当花肥,以至于这片芦苇长得如此茂盛,她顿时觉得这雪白的芦苇染上了血色,变得瘆人。

谢泽再问:“途经此处?江郡君是要前往何处?”

江嘉鱼:“家中表妹结庐守孝,我们姐妹前来探望。”

谢泽温润的目光移到戴孝的林七娘身上,依稀觉得眼熟:“来时恰巧在东边山脚下看见一庐屋,这位姑娘就是在那儿守孝吗?”

林七娘点头。

“如此倒是巧了,”谢泽笑起来,“此地方圆几里荒无人烟,原还打算前去叨扰一二,竟在这里遇上,倒是便宜谢某了。”他又疑惑地皱了皱眉,“几位林家姑娘上回查耿润松案时都见过,这位姑娘倒是眼生,敢问是哪一房姑娘?”

林七娘低声回话:“三房行七。”

谢泽眼尾挑起,眼前浮现当日见过的林家七娘,面目平平无奇,低眉顺眼,缩手缩脚,似乎稍微大声点就能令她惊厥,联系三房主母小耿氏为人,倒也合乎情理。没想到居然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他也看走了眼,一缕玩味掠过谢泽眼底。

他惊叹:“原来是七姑娘,姑娘和之前判若两人,着实令人难以相信竟然是同一个人。”

林七娘低了低头,一如既往的拘谨。

江嘉鱼蹙眉,走到紧张的林七娘身旁:“谢少卿,这似乎与此案无关。”

谢泽看向护犊子的江嘉鱼,轻轻一笑:“江郡君说的是,是在下冒昧了。”话锋一转,“那言归正传,请问七姑娘是何时住进庐屋?”

林七娘:“十七上午。”

“巧了,也就是十七傍晚,大概有人看见周飞鹏往这边来,之后就再无人见过他。”谢泽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七姑娘可见过?”

林七娘嗫嚅:“那天安葬了阿姨,我浑浑噩噩,并未留意周围情况。”

谢泽探究望着林七娘,伸出手,白鹤递上周飞鹏的画像。

“七姑娘瞧瞧,是否见过?”

对着画像,林七娘认真地看了又看,缓缓摇头:“没见过。”

“顺道也让跟着姑娘一块结庐守孝的奴婢来瞧瞧,”谢泽的目光越过林七娘,落在她身后脸色纠结复杂的灵玉身上,“你见过?”

灵玉悚然一惊,眼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顿时脸色发白:“我,我没见过,可那天,”她咽了咽唾沫,“那天我隐隐约约,似乎听见几声男子的惨叫,但是,我当时怕得要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谢泽眸光温润,语气平易近人:“怕得要死,你当时是遇上危险了吗?”

望进他清澈似水的眉眼,灵玉不由自主道:“我陷进了淤泥地里出不来。”

谢泽循循善诱:“出不来,是没人帮你吗,当时就你一个人?”

灵玉:“还有姑娘,姑娘回去找人来帮忙。”

谢泽:“你还记得当时是什么时辰吗?”

灵玉:“日落了一会儿,天还未黑,大概是酉时。”

谢泽:“大概过了多久,你家姑娘带来帮手救你?”

灵玉:“大概有半个多时辰。”

谢泽:“居然这么久?是发生什么意外了吗?”

灵玉:“姑娘不小心迷了路,还掉进了水里,是以耽搁了一会儿。”

谢泽侧眸看向林七娘,眼尾流泻浅浅笑意:“原来那个时候,七姑娘也在芦苇荡中啊。”

谢泽那一个余音未了的啊字,令江嘉鱼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她定了定神,悄悄示意略靠后的忍冬赶紧去搬救兵,才抬眸直视谢泽:“也在?谢少卿之前说周飞鹏往这片来,现在怎么倒像是已经确定他进入芦苇荡了。”

“口误口误,”谢泽连声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谁知道他去过哪些地方,我也就只能瞎猜可能来过这里。七姑娘是浑浑噩噩走到了芦苇荡,当时身边只带了这一个婢女?”

林七娘轻轻点头。

谢泽不赞同地摇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七姑娘生得如此花容月貌,岂能这般大意,若是遇上歹人,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就危险了。”

林七娘心下凛然,这人已经怀疑她,她迅速稳下心神,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没有任何证据,他在诈她的反应。

她刚看完《告律》,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主审官只能依靠‘五听’之法来观察嫌疑人,一旦‘五听’后觉得可疑,哪怕没有确凿证据都能带回衙门刑讯。但是并不可滥用刑讯,一旦按规刑讯之后还得不到认罪口供,那就只能放人,不可以一直刑讯逼供。只要她能扛住刑讯不认罪,林家为了名声就不会坐视大理寺对她无休止严刑逼供,林七娘心头略定。

粉雕玉琢的少女抬眸,茫然不知缘由,却又本能的在这样的步步紧逼之下惶惶不安。

谢泽含笑凝视林七娘。

在这样的目光下,林七娘徒然生出一种无所遁形的恐慌。

江嘉鱼突然轻咳了两声,谢泽看了过去。

她眉心起凝,肃声:“谢少卿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没必要继续拐弯抹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你是在怀疑我表妹吗?”

谢泽歉然轻笑:“职责所在,我们办案向来都是大胆怀疑一切,然后收集证据逐渐排除不合理的怀疑。就像当初耿润松一案,不瞒江郡君,其实一开始我也怀疑过你,毕竟你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当然,很快就排除江郡君的嫌疑。”

“我当时身边有四个武婢,个个武功高强,谢少卿怀疑我实属人之常情,可我表妹,谢少卿自己也说了,她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周飞鹏主仆二人都是成年男子,谢少卿觉得我表妹能做什么又做得了什么?”江嘉鱼唇边露出冷意,“还是谢少卿只想找个替罪羊,好向丽嫔交差。”

谢泽俊脸上泛出受伤之色:“在郡君眼里,我竟是这等卑鄙小人。”

江嘉鱼:“……”这人太狗了。

她煞有介事点头:“我自然相信谢少卿定然不是这等小人,绝不会只凭我表妹在芦苇荡中出现过这一点,就把她带回大理寺。好好的姑娘家,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大理寺走了一遭,什么名声都完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届时我林家姑娘都将无颜见人。”

江嘉鱼担心的正是谢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林七娘带回大理寺审了再说,进了衙门,事情闹大,把宫里那位正当宠的丽嫔牵扯进来,谁也不知道事态会如何发展。

谢泽微微敛目,似在权衡利弊。

“还请谢少卿抬头看看这片芦苇荡,退一万步说,便是那位周公子真的来过这里,灵玉听到的惨叫也是他的。可这片芦苇荡绵延几十亩,藏上几十个人绝不在话下,谁知道他在这里遇到过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江嘉鱼开始拖人下水:“那位周公子为人跋扈常常仗势欺人,树敌众多。就说刚进宫的窦美人,险些被嫁给那周公子,这并非什么秘密,为此窦美人和丽嫔针尖对麦芒,倒也有杀人动机是不是?谁家还养不起几个打手了,背后敲个闷棍想教训教训哪想到敲得太重把人打死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找个深山老林埋掉,这也不是不可能。当然我这都是无凭无据的猜测,一切还是得靠真凭实据来确定真凶,起码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万一那位周公子只是进山游玩迷了路,这边却在兴师动众抓人审命案,可就闹笑话了。”

“正是如此,不管怎么样总得先把人找到,才好论其他。”

说话的是林四娘,之前没当回事,慢慢听出到谢泽在怀疑林七娘,可他话里处处都是机锋处处藏着陷进,她不敢轻易插嘴落下话柄。

堪堪回神的林五娘诧异:“谢少卿怎么会怀疑我家七妹,她如此弱不禁风,杀鸡都不行更何况杀人。”

林元娘正色:“只因为我七妹来过芦苇荡便被怀疑,这理由恕我们林家难以接受。”

林三娘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用力点头表态。

林七娘早已经面无人色,彷佛被吓破了胆,声音瑟瑟:“我没有杀人,我都没见过他。”

谢泽眯着眼,不一会儿勾唇笑了笑,带着若有似无的戏谑:“江郡君和姑娘们言之有理,那我就先去找人了。”

江嘉鱼微愣,虽然谢泽似乎对她有点意思的样子,但是她并不觉自己有这种魅力左右他的决定。她其实是拖延时间等忍冬去把林老头或者林予礼搬来,让他们交涉利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