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诗的时代

程士廉:《幸上苑帝妃游春》;

王湘:《梧桐雨》;

傅一臣:《钿盒奇姻》;

无名氏:《秋夜梧桐雨》;

《明皇望长安》;

《舞翠盘》;(以上杂剧)

屠隆:《彩毫记》;

吴世美:《惊鸿记》;

无名氏:《沉香亭》;

吾邱瑞:《合钗记》。(以上传奇)

世所共知,这一题材最后是在清代剧作家洪升手上焕发出最华美的光彩的。而在洪升的《长生殿》问世之前,也已出现过尤侗的杂剧《清平调》和孙郁的传奇《天宝曲史》。

艺术家照理最怕与别人重复,与前人重复,一个题材,竟能吸引这么多戏剧家不厌其烦地争相编写,足见这一题材所蕴含的戏剧性具有何等巨大的诱惑力;同时,这一现象又可说明,只有在特定的时代,戏剧性题材才能集中地凝结为戏剧形式。元、明、清三代,中国艺术的传统获得了大规模的拓宽,艺术创造的主观性因素与客观性因素获得更深程度的交融,内在诗情的直接抒发溶解到了客观情节之中,于是,戏剧与小说的普遍繁荣才有了契机。

从诗歌美升腾为戏剧美,会带来创作观念上的重大突破。即使在戏剧繁荣的元、明、清三代,中国戏剧家也大多是会写诗的,但他们在诗歌观念上与纯粹的诗人已有了很大的区别。有一条很著名,但又未可尽信的资料,可以作为我们研究这个问题的参考。清人赵执信在《谈龙录》一书中记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天,洪升与诗人王士祯、赵执信一起论诗。洪升不满意于时下之诗缺少章法,便说:“诗就象龙一样,龙首、龙尾、龙爪、龙角、龙鳞、龙鬣应井然有序,不可或缺,缺少一样,就不成其为龙了”。王士祯不同意,笑道:“诗应该是神龙,见其首不见其尾,只是偶尔在云中露一爪一鳞罢了,为什么非要呈现全体不可呢?呈现全体,就成了雕塑、绘画者的作品了。”赵执信补充王士祯的意见,说诗与神龙一样,是时时在屈伸变化,没有僵死的定体。所以,只要在它的舞动之间恍惚望见一鳞一爪,便可宛然想见一条首尾完好的龙。不可拘于所见,把看见的龙与龙的全体等同起来,致使给那些以塑雕、绘画的方法写诗的人留下借口和依据。据赵执信说,当时洪升是折服于他的意见的,这件论诗佳话当时也盛传文坛,后来洪升死后,在传闻上发生过一些重大出入,如此等等。赵执信有关洪升死后发生的事端,说得不够顺畅,可疑之处颇多,章培恒教授已在《洪升年谱》中指出。但是,洪、王、赵当时三人的对话,所留疑点并不明显,不乏值得我们体味之处。

他们的对话,很容易使人想起德国美学家莱辛在《拉奥孔》一书中关于诗歌与雕塑、绘画的区别的论述。中国一般文人论及上述对话时,大多是褒王、赵而贬洪升,以为王、赵所论,才合神韵要旨。其实,洪升哪里不知道写诗要讲神韵,不可平铺直叙?他与王士祯的一个重大区别,在于他除诗人外还是一个天才的剧作家。戏剧把主观性的内在诗情与客观性的外象直观合于一体,也就是说,既需“诗情”又需“画意”,既要有神龙般的神韵,又需要具备王士祯、赵执信所蔑视的雕塑、绘画者的某些直观技能。创作也需要含蓄,但又百倍地讲究直观的完整性;中国戏曲也需要有流逸无定的神韵,但又不能流逸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地步。因此,他们对话间的分歧,其实是侧重于两种不同艺术门类的艺术家的分歧。

诗歌美和戏剧美的区别是那样的明显,因此,它们也就各自占据着自己时代性的优势。在清代,不管洪升当时在谈话间是不是真的“服”了王、赵,时代性的艺术优势已在戏曲、小说一边;而唐代,时代性的艺术优势则在诗歌一边。戏剧的雏形在唐代已有不少,但戏剧的时代尚未到来,因此戏剧美的发展还不可能臻于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