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凿冰

冰河 周远廉 3771 字 2022-09-29

冰雕!一排排冰雕!

[哭喊声又起,伴随着冰上踢踏舞。请注意,与爱尔兰的踢踏舞《大河之舞》不同的是,此处的舞蹈有绝望感、挣扎感。]

[在考生的踢踏舞越来越激烈的时候,一个极为安静的形象破阵而入。他是老丈,正巧也上了这条船,上船后因年老体弱,一直在铺位上休息。此刻他慢步上场,从形象到节奏与全场形成强烈对比,成为全场关注中心。]

老丈

这下大家不吱声了吧?结冰了,没赶到鲨市,全体死在一起了。我只能在死前问几句,刚才是谁在说,走陆路怕颠簸?

[众考生的目光投向考生乙。]

老丈

又是谁在说,卸不下十箱书?

[众考生的目光投向考生丙。]

老丈

(提高声调)

又是谁在说,走陆路是为了接应强盗?

[众考生的目光投向考生丁和戊。]

老丈

好了,我也不问下去了。这就是中国文人,满口胡言,攻击别人,耽误时间,一起灭亡。现在再闹也没用了,摆个冰雕的姿势吧,料理后事的时候也好看一点。

[又是一片哭喊声。]

[唯有金河,还站在船头捉摸。突然,在极寒冷的天际,出现了一个朦胧的月亮,冰河上反射出一道月光倒影,就像一把长剑闪烁着银色的光。]

老丈

(拉着孟河、金河)

我们三个,离开他们,站在一起吧,到时候也算冰雕玉砌!

孟河

好,也算是冰清玉洁!

[三人站定船头。但金河俯首看了看河,又仰首看了看天,终于有了新主意。]

金河

(抓住老丈的手臂)

看到没有,这个月光的倒影,像一把裁切的刀!一个笨办法,这冰,现在还结得不厚,还能凿得开。

老丈

凿冰?谁凿?

金河

我。小时候见过爸爸凿冰,只不过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么冷。船上有斧子,船头外沿有一个站脚的地方,我在那里一凿,让那两个船夫在后面撑篙划桨,就有可能一步步向前移动。

孟河

能不能让那两个船夫一起凿?

金河

不行,今天太冷,容易冻僵,那两个船夫太弱,吃不消。而且,撑篙划桨也少不了。

孟河

那我和你一起下去,拉住你。

老丈

不能一人拉,我也下去。用一幅布带绑在你腰上,我们两边拉着。

金河

好,就这样。我们的船如果凿开了,后面的船也跟上,多少人的生命!

[由此,舞台上出现了一长段金河独舞,孟河、老丈配合。其中有一段,孟河的舞蹈加重,变成与金河的对舞。这一整段舞蹈,风格应近似林怀民先生的“云门舞集”,并加入较多戏曲身段。]

[金河的凿冰舞,是对刚才考生绝望的踢踏舞的回答。他的舞姿,艰难、放达,展现一个男子在精神和形体上的终极奉献。正是这种舞姿,强烈地吸引了孟河。孟河此段的舞蹈,是中性偏女性。中性的部分呈现人类学意义上的赞扬,女性的部分呈现情感上不由自主的呼应。众考生在这一段落中处于反衬的地位,为了场面的转换和丰富,也应该为他们设计一些边缘化、偶人化的舞蹈。]

[请导演和演员注意,此段表演虽然没有情节和对话,却是全剧的关键之一。二十世纪前期在欧洲掀起的“综合戏剧”和“诗化戏剧”潮流,摆脱了传统戏剧的沉闷叙事,因舞蹈和音乐的大幅度介入而走向诗化。但舞蹈设计者又切忌在此段玩弄近似“舞蹈小品”的花招,应力求此段舞蹈成为全剧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而不能强调抽离性、独立性。]

[灯光是诗化的重要手段,应追求运动感、雕塑感,以追光的动态指挥为主,间用逆光、侧光、顶光,忌大平光。]

[音乐不能走响亮、激烈之路。时时须知这里是寒夜冰河、生命绝境,只是有人在抽丝求生。因为不是一人求生,而是牵动众人,因此又须小心翼翼。所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正是其中的一种感觉。但是,随着金河越来越劳累,越来越带有挣扎性质,音乐又可走强、走高,渐近摇滚。]

[音乐在孟河身上,有一种“大梦方苏醒,蓦见真男子”的渐悟过程。对于爱情,尚无正式进入。]

[金河已经劳累得难于支撑,但还在以更大幅度的动作支撑。]

[在舞蹈进行过程中,一道不亮的幽光,照亮歌队。]

歌队

(女声)

银斧铮铮叩天地,

绝望之中还有人。

成败生死全归你,

这个男人是好风景。

歌队

(男声)

凿出一寸进一寸,

寸寸都是新生命。

天堂之路窄又险,

地狱之门闹盈盈。

歌队

(合唱)

满船喧腾刹时静,

只听寒冰破裂声。

别的男子在哪里?

举斧是个陌生人。

歌队

(女声)

筋疲力尽真君子,

气息奄奄大生命。

斗笠布衣千里客,

冰河无语也动心。

[以上歌段,可重复演唱。]

[夜空露出曙色,鲨市到了。]

众考生

鲨市到了!鲨市到了!

[金河已瘫晕在一边。]

[居然有了鸟声。]

[众考生夺路上岸,满脸笑容。上岸时见到瘫晕在一边的金河,只随口说声“辛苦了”、“谢谢”,便快速离去,好像绝命的灾难,又会追上他们。他们快速地逃离了昨夜。]

歌队

(合唱,评判地)

原以为壮举能溶心,

原以为至善能动情。

谁知诗文吞良知,

谁知瞬间即忘恩!

咳!……

走吧,你们,

走吧,你们!

争先恐后抢仕途,

一路脚印不可问;

昂首阔步上高阶,

昨夜是个什么人?

[老丈俯身扶起已经昏迷的金河。孟河走近。]

老丈

(捧起金河的双手)

啊呀,这手完全冻坏了!必须尽快治疗,否则,保不住。我陪他治疗,鲨市有一个有名的伤科郎中,我熟。

孟河

(十分吃惊,把老丈拉到一边,不让金河听见)

老丈,治疗要多久?

老丈

我懂医,第一步至少要一个月,以后再一步步治。

孟河

一个月,那你们两人都不能参加今年的考试了?

老丈

我这么老了,考不考都一样。只可惜他……(附耳对孟河,但观众还能听得很清楚)

他这手,即使治疗成功,这辈子可能也不能执笔写字了!

[孟河一听,猛然后退几步,又快速向前,一把抓住老丈,急问——]

孟河

怎么,一辈子不能写字了?

[老丈点头。]

孟河

(急切地)

但他家里的父亲,那个病卧在床的老船工,还在眼巴巴地等他考出一个名堂来呢!

[老丈无奈摇头。]

[孟河蹲下去看着斜躺在老丈手臂上的金河,又直起身来看着众考生离去的方向,低头走了几步,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她握拳鼓励自己,然后一笑,转向老丈。]

孟河

老丈,我突然有了一个小小的计划。您先在鲨市陪着他看郎中,迟早还要到京城找名医。我先去,找到父亲,处理好一切,然后在那里等你们。现在便约好,就在科举考试发榜的那一天,在皇榜前见面。反正,你们也要从京城出发才能南归。说好了,发榜那天,皇榜前面,别忘了。

老丈

(若有所思)

发榜那天?皇榜前面?

孟河

对,其他时间和地点没法定。记住,发榜那天,皇榜前面。

[孟河又看了一眼金河,然后与老丈揖别,急匆匆下场。]

老丈

(自语)

时间、地点倒是明确,但她居然连说三遍。她,是不是要做什么事?不多想了,还是先扶金河找郎中去吧。

[灯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