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沉吟半晌,道:“分家倒是容易,我不就成功分家了吗?可分宗谈何容易?保龄侯的爵位原是祖上传下的,你身上带着这个爵位,族佬就有理由反对。”
史鼏道:“我打了二十年的仗,大大小小战事二十几仗,以我的战功,自己便可如三弟一样另封爵位。这‘保龄侯’不由我来袭,凭史鼐袭个云骑尉都是圣上恩典了。”
贾赦沉吟了一下,问道:“你族中堂叔伯几房里,有没有能耐大的子弟?”
史鼏摇头:“我十二岁就跟姑父去找仗了,常年在边关,于族中子弟并不了解。只不过,当年我落难时,族中居然没有一个人为我说句良心话,都选择了史鼐的银子。可见族人靠不住。”
翌日,紫宸殿御书房前,史鼏在御前当着几位阁臣的面叙起因果,老泪纵横,而贾赦则在一旁为他证明所言非虚。
他便从幼年丧母说起,然后是继母搓磨他,又要养废他,姑母怜他便接他到荣府养着。后来姑父见他习武天分佳,便带在身边培养,十二岁就跟着姑父在边关打仗。
“我接了公中账本,如今府里公中只有两百亩薄田和两各两银子,可是还欠户部十三万两银子。我记得我西北时,府里还有六个大田庄和十几个铺子,公中尚有十万两银子。我实在还不起二弟欠下的银子。”
皇帝非常理解,谁家还没有几个糟心的兄弟呀!
皇帝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你委屈,可朕也不能插手你的家事。
史鼏道:“我不是史柳氏生的,她要搓磨我、养废我,我都可以不怪她。她让内人有孕时立规矩掉了我的长子,一个成形的男婴,这是杀子之仇……孝道压着,我只能忍了。我被误以为战死,她为了亲生儿子袭爵,让我绝了嗣,这我仍可以不怪她。因为当母亲的爱亲生儿子是天性,只看在二弟妹曾好生照料云儿的分上,我也认这门亲戚。可如今,我已被逼上这样的绝路,皇上若不救救我,我就没法活了。”
皇帝看看几位大臣,一个大臣上前道:“史侯,这是你的家事,让皇上怎么救你?”
史鼏诚恳求道:“微臣愿分宗出去另立门户,祖上的家业爵位便给二弟,让他当嫡支。微臣打了二十几年的仗,自己的微薄之功就不想送给二弟晋爵了。微臣还要养着妻儿,厚着脸皮恳请皇上赏个低阶爵位,微臣就心满意足做个史家旁支。”
皇帝和几位大臣瞠目结舌半晌,皇帝看向站在后头的贾赦:“恩侯,是不是你给他出的鬼主意!”
贾赦奏道:“皇上,事实证明,史家那些唯利是图让表弟绝嗣的族人于他无恩、无情、无用。既然表弟自己的能耐就可封爵,又何必和史鼐争夺祖上爵位?
表弟就算当了原史家的旁支,他自己的宗祠里供奉的依旧是他史家的祖先。只不过各自祭祠,共同的祖先享受到两份香火,于共同祖先也没有害处。
《道德经》云:‘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表弟本是‘大/器’,但是被糟心的后母、弟弟和见利忘义的族人所装满,只有将那些垃圾清空,表弟才重新为大/器,更好地为皇上所用。
对朝廷来说,史家是大族,借着表弟的名头,逃脱赋税,仗势欺人,表弟不知也管不过来。倘若表弟分宗为旁□□些远房亲戚都成丁口,地方官员让他们如数缴纳丁银田赋,他们也不能抬出表弟来避/税。
史鼐才多大本事和德行,给他袭个轻车都尉,一年也不过一百多两银子,可是他没有本事,没有官爵,那些唯利是图的族人能借‘轻车都尉’的名头能压得住谁?下头官员做事也就方便多了。
表弟要分宗出去,那些族人无势可仗也不能怪表弟,只能怪他们自己曾经做的事,也只能怪二表弟逼得他走投无路。”
贾赦百无禁忌说着这大白话,让在场的内阁大臣都不禁眼皮子直跳,暗道:好一个贾恩侯,这才是挖人家的根子的计策呀!这些道理在朝中不可明说直说,你贾恩侯倒好,什么都掀开来说。
皇帝看了看一旁不说话的轩辕起,哼了一声:“贾恩侯,你恐怕是想不出来这样的办法吧。”
“皇上怎么小看微臣呢?”
皇帝抿了抿嘴,才道:“史鼏,你当真不要‘保龄侯’嫡支的地位?”
史鼏道:“微臣要不起。微臣不管史家那些家产到底是怎么没了的。微臣从山野之地回京来,把微臣论斤卖了也还不起史鼐朝户部借的银子。微臣不是故意要丢人,要有别的路,谁愿意家丑外扬?”
皇帝又问在场几位大臣的意见,礼部尚书徐钊道:“史家老太君为继母不慈,有违妇德。既无血缘之亲,也无教养之恩,史侯不必奉养她。老家老太君和史鼐为夺爵位无所不用其及,厚颜无耻。”
吏部尚书杨时行道:“皇上,既然分了宗后,共同祖先仍然能受到所有后人的香火,那也无妨。树大有分叉,分宗之事自古皆然,不是什么稀奇事。史侯确实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依他二十年的战功给他重新封爵,而不袭保龄侯之爵,正是朝廷惜才保全之心。”
皇帝才点了点头:“那你们就拟个章程,令史鼐重新袭爵,减去史鼏的功劳,看他能袭个什么爵。”
徐钊道:“轻车都尉的爵位高了。依微臣之见,袭个七品恩骑尉都够了。”
科举文臣和勋贵本来是两种人家,因为科举不能世袭,阁臣、状元的身份都不能传给儿子,他们本就对无才能的勋贵袭爵有一种微妙的看法。
徐钊知道史鼐是彻底失势。他与忠靖侯史鼎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借此打压他,他也不会有什么压力。
之后内阁拟好了章程,就以史鼏让祖爵之名,免去史鼏“保龄侯”的爵位,让史鼐袭了保龄侯留下的爵位,降等为七品恩骑尉。
但是圣旨中对史家老太君几桩罪的大为训斥,剥夺其诰封,史鼏不必尊其为母。令七品恩骑尉一家带着老母柳氏七日内搬出敕造府邸,包括原宗祠牌位都一并迁出去。
史家族人聚会时,史鼏正式宣布自己是分宗出去的旁支,以后都不在一个祠堂祭祀了,他的祠堂里只有他的生母牌位,将来继母死了,也不会供奉。
史鼐和族人知道他官位尚在,强力挽留,可是史鼏绝不回头。他没有从原保龄侯那继承一分家财,没有继承爵位,干干净净地离开。
他不是争夺族权,而是独自离开,所以不需要拉拢族老的支持。他们将他除族又怎么样,本来就分宗了,不进他们的祠堂了。
十二月初一大朝会,已经独立成一宗的史鼏累二十年战功被封为“二等忠勇侯”。
原来收回封存的“敕造保龄侯府”改变“敕造忠勇侯府”,史鼏一家赶在腊八之前搬进侯府去了。祠堂里新重摆上他们请匠人做好的祖先牌位,但是从前旁支族人的先祖,他就不必供着了,只供着自己这一支的先祖。
他们没有产业,又只有大小四个主子,原来的小厮丫鬟也暂时够用了。
有本事在,靠山够硬,大不了一切从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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