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楚杭说,“你来吗?”
“……求之不得。”
楚杭试戏是在第三天的晚上。
那一日,他特意和负责安排每日戏目的杨乐说,全天不要给自己排场,这一天,他得歇歇,有更重要的事做。
不管是之前四处跑场还是后来茶楼驻唱,一直到现在他们又了固定了登台场所,小师弟从未提过这样的要求,而他既然这样说,就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和原因,于是杨乐头一点,就应了。
而那日白天,楚杭一整天都窝在冯冰家中。
青姨初初听说他要登台唱《白蛇传》的选段时,惊愕到无法置信,直接打碎了手里的一个碧磁茶盏,过了好半晌,才迟疑地点点头,说:“这样最好,这么多年了,这道坎,你也该迈过去了。”
于是那天,楚杭一个人坐在冯冰家的影像室中,第一次,完完整整从头至尾地,将白梓雯那出传世的《白蛇传》看了三遍。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鼓起勇气,敢看一看自己母亲在台上的灼灼风姿。
楚杭整个人蜷在小沙发中,盯着屏幕的目光痴痴,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影像中那道白衣胜雪的身形。
看她因戏生爱终无悔,看她戏终人散香魂断。
楚杭将自己锁在幽暗的小屋中,无人打扰。
屋外,冯冰着一身湖绿色水缎旗袍,靠在木椅之中,耳边是屋内传来的熟悉戏腔,目光中尽是远处横斜的飞檐流角,嘴边一抹浅笑,眼角泪光晶莹。
晚上,楚杭告别冯冰,独自来到古文化街的茶楼。
这个时间,茶楼已经歇业了,游人也尽数散去,整条街安静寂寥,唯有古制路灯幽亮长明。
陆越岩就站在茶楼门前的那束灯影之下,看见楚杭徐徐而来,缓缓站直了身体。
楚杭慢步走到他面前,站定,两人安静互视片刻,楚杭微微笑了笑,只说:“走吧。”
他们绕到茶楼后门,楚杭开门后,直接上了二楼,从后台进场。
陆越岩站在楼梯口处,犹豫了一下,问:“你要化个妆吗,要不要我上去等你?”
“不用。”楚杭沉缓地叹了口气,“你去前堂,我……我直接上台。”
陆越岩看他几秒,没说什么,转身回到一楼茶座。
在这万籁俱静中,他是他此刻唯一的戏迷,独一无二的拥趸。
整座茶楼的灯光全部熄灭,唯有戏台之上,亮着两盏光影清浅的地灯,陆越岩刚刚坐下不久,只听闻一声戏腔乍现在耳畔,明明没有用扩音设备,但那声音透彻清亮,仿若尽在耳畔——
“杀出了,金山寺,怒如烈火——”
那声调绵延,婉转,无可言说的薄怒之中,又透着无尽的哀婉悲恸。
陆越岩心上忽然一颤,只见上场门处,一道身影莲步轻移,楚杭碎步蹁跹,台步稳当地移至戏台中央,细白双臂做了个假式,扬袖轻撩,站定亮相!
没有司鼓操琴,没有搭戏演员,偌大空旷的戏台上,只有那道清瘦身影立于灯影之中,绰绰朦胧,宛若仙姿玉描的画中之人。
陆越岩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
皎白卤素的灯光照映下,露出楚杭一张未施粉黛的素颜,面容素净白皙,他甚至没有穿上戏服,就那样茕茕孑立于戏台之上,却如同一枝经风傲雪的琼花白梅,遗世独立,冷香自知。
紧接着,楚杭身形一晃,脚步踉跄,宛如湖心一枚落芳残瓣,随水去,随波转,风中断肠,雨中低吟——
“狠心的许郎——”
楚杭自台上幽咽委婉,哀泣绵绵,身形和腔调却如风中韧丝,看似绵转,根骨却足,一动一静间,回风流雪,幽情不绝。
忽而,一声腔调扬高,他一双杏眼忽而定睛,眸光似水,泛起波澜。
“哎呀,断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