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孟老栓的小兄弟孟石墩家的儿媳,也是五队的妇女队长,正站在祁家大门口,红着脸和田素秋对吵。
“您妮儿都快仨月了,你咋不能上工,不能开会?人家报纸上的农村积极分子,生了孩儿的第二个就下地施肥锄草了。”
田素秋拿着纳了一半的鞋底,靠门框站着,神情十分冷淡:“我不认识你说的积极分子,我光知,您婆子前年生孩儿,一年都没上工。”
张凤一点没有被当众揭短的羞愧,依然理直气壮:“俺婆子身体不好,俺家的人,要是身体差不多,肯定这边生了那边就上工了。”
田素秋趁张凤说话的当,又抽空纳了两针鞋底,这会儿也不抬头,继续纳:“我身体也不好,我啥都不说,叫乡亲爷们儿自己看,您婆子俺俩,谁更像身体不好的样。”
田素秋本来就瘦,生完了祁好运后更瘦,加上个子高,现在看着真的是一阵风就能刮跑。
孟石墩的老婆孟刘氏其实也不胖,但她矮,也确实比田素秋胖点,属于正常人,所以田素秋敢这么说。
张凤上前一步,嗓音更高一格:“田素秋,你少跟我倚老卖老,你今儿黑要是不参加生产队的会,我明儿就给你汇报到公社。”
田素秋收起鞋底,斜睨着张凤,半点不示弱:“你这儿就去,不去你不是人,汇报的时候别忘了说,您婆子生了孩儿一年才上工的事,要不我去替你说,连你去年去蜀黍地找蜀黍种,晌午都忘了回家吃饭的积极事迹,我一齐替你汇报给公社。”
这会儿是上工时间,劳力们都在地里,围观吵架的都是不能再挣工分的老人和今天在家上劳动课的学生,可这个人数也不少了,至少百十人。
田素秋几句话说完,一条街都是静的,只有几只觅食的老母鸡在“咕咕咕”地叫。
张凤楞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田素秋冷笑一声,转身回家:“我没本事,没个当妇女队长的儿媳妇,我不多歇,俺妮儿一岁我就上工,这之前老天爷来也没用。
有本事你叫时间倒回去,叫您婆子生了孩儿俩月就上工,那我明儿就上;没那本事,就别来欺负我。”
田素秋的话从家里飘出来,年年也有点懵。
田素秋厉害,但她从来不说一些特定的脏话,村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挂在嘴边、随便到所有人都已经意识不到那是脏话的话,田素秋也不说,她也郑重警告过风调和雨顺,女孩子不准说那些话。
队里几个嘴巴特别脏的人吵架骂街时,别人家倾巢出动看热闹,风调和雨顺从来不看,如果她们正巧在现场,也会赶紧往家跑,这是田素秋的要求。
可刚刚,田素秋当着五队包括几十个孩子在内百十口人的面,用她觉得最脏的话骂了妇女队长,风调和雨顺就在旁边。
年年站在围观的人群外,看保山:“俺妈以前就跟那谁……吵过架?”
他只能想出这个原因了,田素秋以前和张凤结过仇,保山比他大,可能知道。
保山挠头:“那个,我也不知,我光知,俺妈,俺家的人也都可不待见红旗她妈。”
孟红旗是张凤的大女儿,比年年大一岁,不过还没上学,在家看弟弟妹妹。
年年以为,黄昏的社员会田素秋肯定不会去,没想到,她不但去了,还去的很早。
她抱着祁好运,坐在离于老全不足一米的地方,于老全宣布会议开始,让傅安欣念伟大领袖的最新指示,一句话没说完,祁好运嚎啕大哭。
田素秋局促无措地说:“我成天烧心难受,吃不下东西,没奶,家里也没细粮,妮儿吃不饱……”
于老全一脸无奈:“赶紧喂孩儿两口,哄哄。”
祁好运乖,噙着吸不出水的母乳也不哭。
傅安欣开始朗读伟大领袖最新指示,连读三遍,还没读完,祁好运又开始哭,声嘶力竭,听得人难受。
田素秋比上一次还慌乱,连连对着大家赔不是,赶紧让祁好运继续吃奶。
祁好运继续吃,过一会儿继续哭。
如是者三。
于老全冲田素秋摆手:“你你你,赶紧回家想法吃点东西,也喂喂孩儿。”
田素秋嗫嚅着说:“我想学习毛.主席指示……”
于老全:“□□恁好,肯定不想看着咱贫下中农的孩儿饿的直哭,你先回家叫孩儿吃东西。”
田素秋抱着祁好运站起来:“她吃了不哭我就来……”
于老全连连摆手:“别别,你身子骨瓤成这样,生了孩儿也没过百天,还是等妞断奶,你身体养好点再说。”
年年正在煤油灯底下对着生字表练“乚”,看见田素秋回来,吓一跳:“妈,你又跟孟红旗她妈吵架了?”
田素秋把祁好运放在拍子上,拿起火箸扎火:“今儿后晌那一回已经是我给她脸了,她还想天天跟我吵?”
年年听不大懂,换了问题:“都黑了,你扎火干啥?”
田素秋拿起家里最小的锅,添水:“孩儿一大晌了没吃东西,给孩儿沏个鸡蛋。”
……
作者有话要说:方言注释:
这儿:时间短语,“这当儿”的口语化,“当”被省略,或者说带过更合适。当:介词,经常和时间名词合用,表示一个清晰的时间点,比如,当下,当前,当口,当年,当……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