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了。
年年等其他人走完了,才揣着手,和保国、孟二妮一起慢慢地往外走。
今天没有风,日头又镇好,反正回家也没有饭,那就多晒会儿日头吧,年年是这么想的。
保国和孟二妮则是根本就不愿意回家,自从高水英允许他们放学不排队,两个人每天都是磨蹭到最后才走。
“哈。”
几个人走到大门口,保山突然从后面冲过来,大喝一声,按着年年的肩膀跳了个高,还趁势跳到年年前面。
年年问:“你今儿还搁您奶奶家吃饭?”
天太冷,又没有领导和同事看着,高水英对学生的管理就比较自由,放学时,五队和六队的人不用排队,让孩子们追逐嬉闹着赶路能暖和一些。
四队的孩子要排队,是因为他们得经过学校西边那两个大坑之间,其他的坑相对比较浅,夏天积下的水现在都干了,只有那两个大坑,现在还有水。如果不排队,没人管,高水英害怕学生嬉闹追赶,掉进坑里出事。
保山家在五队最东头,比较远,如果他回自己家吃饭,喜欢在四队的几个人面前展现不排队的优越,让人家看着他沟上沟下地花样跑着回家。
去三奶奶家吃饭时,他就不着急了,会和年年、保国一起边玩边走。
保山倒退着走:“嗯,俺奶奶老想叫我黄昏跟她睡一堆,给她暖脚,我黄昏想回俺家,俺奶奶就说,我要是答应黄昏睡这儿,她天天给我做好饭吃。”
雨顺离开三奶奶家之前一个多月,周淑敏就已经走了,她不能长时间在外面串门,不挣工分,她就没有口粮,虽然三奶奶表示养得起她,周淑敏却不想一直拖累姑姑。
安欣是不可能和三奶奶同榻而眠的,所以,三奶奶现在一个人睡。
老太太年纪大了,总想黄昏时身边有个人,保山的年龄现在陪她还没问题。
保国羡慕地说:“你老美呀,俩家,俩家的人还都待你恁好。”
“啫啫啫。”保山弹舌,得意地摇头晃脑。
三奶奶是他的亲奶奶,只不过当初分家时,二叔王立德想要老院,而本地的规矩,长辈不离老宅院,谁要老院谁赡养长辈,所以保山和奶奶平时不在一起生活。
可王立仁孝顺,虽然住的比较远,每天都要过来看望老娘,家里做点好吃的,也必须先给老娘送一份,所以保山兄弟三个和奶奶一直很亲近,在奶奶这里吃饭、过夜是常事。
年年推保山:“那你还不快点回去吃饭?唵?安澜哥?”
安澜站在大门口,笑着说:“保山,快点吧,我们都吃过了,奶奶端着碗,等着给你摊煎饼呢。”
“那我先走了哈。”听到煎饼,保山拎着书包就跑了。
年年也加快了速度,他跑到安澜跟前,刚想问他在街上干什么,柴小丑出现在大门口。
看见保国,柴小丑张嘴就骂:“路上的蚂蚁叫你趋死完了没?不想回家,你死学里不就中了,回来干啥?”
孟二妮看见柴小丑,说了句“我先走了哦”,撒腿就跑了。
正在乐呵呵傻笑的保国一下哭丧起了脸,低下头往自己家门口挪。
柴小丑继续骂:“光吃不长成色的打锅皮,死了阎王爷都不收你,下辈子叫你托生成个畜生,当人家锅里的一刀肉。”
听见柴小丑如此恶毒地诅咒保国,安澜的眉头皱了起来,可看到年年想替保国抱不平时,他却拉住了他:“没用,得保国自己争。”
他从父母身边的人和自己身边的人身上,都看到过类似的事情,一个人如果骨子里懦弱,有人关照时他得到的庇护,在失去关照时会被加倍欺凌回来。
年年把保国当好朋友,安澜不希望保国被欺负,但他更不想看到年年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去面对柴小丑那样的泼妇。
年年正想跟安澜争辩,刘二国的声音从刘家院子里传了出来:“大清早你就厥厥厥,厥球咧你厥,咱家倒霉,俺一个个都娶不下媳妇,就是因为你这一张臭嘴,烦死了。”
柴小丑扭身对着院子里叫:“我又没厥你,你吆喝啥?”
刘二国:“听见你没球事就乱厥人我烦气,谁家的老婆儿们跟你样镇恶心人,天天咒自己的亲孙儿?”
柴小丑拍着腿往家走,哭喊声传出二里地:“刘老三——,刘老三你听见没,您孩儿快给我欺负死啦——,刘老三,您娘没法活啦——”
不过,年年听见更多的却不是柴小丑的声音,而是突然从东面传过来的,段书英和她三个女儿更加尖锐响亮的叫骂声:
“老不死的,你今儿不给我腾房,我不撕烂你的!@#¥%……&¥@&%!……”
“你是啥几把奶奶,狗都比你这个#@!¥强,&!@#!¥%#……”
“你个老,俺妈跟你说了镇多回你还不给俺腾房,再不腾今儿黑就叫房塌了砸死你个老……!@#!%¥……”
“妈,咱一起上,撕了这个老%&¥#!@……”
……
入冬后,因为家里地方不够住,残存的半截房子也漏雨漏雪,段书英每天都要对着公公婆婆大骂,逼他们把自己住的养老房让给自己。
秋假后自愿辍学的张秋萍和两个妹妹每次都跟段书英一起大骂自己的奶奶,三个小姑娘骂的花样比段书英还多,也更加不堪入耳。
在骂人这件事上,段书英的几个孩子已经是青出于蓝了。
几乎天天听到这母女四人的叫骂,安澜已经习惯,能够充耳不闻了,年年却不行,他听见就生气,今天也一样。
他把安澜往大门里推:“她们厥的老腌臜,你别听。”
安澜却说:“看,你姐回来了。”
年年扭头,看到雨顺从东边过来,跑的飞快,还没到自家门口,她就问年年:“镇冷,你咋不回家孩儿?”
安澜赶在年年之前说:“你们家不是不吃早饭吗?我想让年年趁这个时间练会儿字。”
“昂?”
“嗯?”
年年和雨顺同时一愣,年年抬头看安澜:“这儿练字?”
安澜微笑:“你不愿意?”
年年马上叫:“愿意,我最好写字了。”
雨顺有点纠结:“不吃饭,那也得叫年年回家喝点水呀,喝点热水就不会恁饥了。”
年年说:“今儿咱妈给咱哥搅的甜汤有点多,她叫安澜哥给我送了一碗,我不饥了姐。”
雨顺脸上绽开笑颜:“你今儿喝甜汤了孩儿?”
年年欢喜地点头:“嗯,还掌白糖了咧。”
雨顺笑逐颜开:“呀,那老美呀,白糖甜汤最好喝了。”
年年点头,紧跟着脸又揪了起来:“不过你离家老远,没法叫你喝。”
雨顺轻松愉快地说:“我镇大了,一晌不吃饭没事,你跟好运只要能吃饱就中。”
年年抓住安澜的手说:“那中,你回家吧姐,跟咱妈说一下,我跟安澜哥去练字了。”
“知了,你去吧。”雨顺说着跑进了家里。
走进安澜住的房间,年年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小火炉边的桌子和上面已经摆好的笔墨纸砚。
安澜说:“我把桌子挪了一下,这样会暖和一点,我怕冷。”
年年跑过去,跪在椅子上试了一下:“可美,腿跟屁股正好搁火跟前,暖和和哩。”
安澜打开墨水瓶往墨盒里倒墨汁:“那就开始写吧,今天练个新字,看见了吧?”
年年放下腿,坐端正:“看见了,驹。”
安澜让年年开始练习一个新的字时,会和语文课后的生字练习一样,进行分解示范,从第一笔开始,然后是第一笔+第二笔,一+二+三笔,直至最后成为一个完整的字。
今天的“驹”字。因为“马”已经进行了好几天的偏旁部首练习,就从右侧的“句”开始,一次加一笔。
安澜站在年年身边先口头指导:“句和马一样,看着简单,但结构不好掌握,看我的重点……”
田素秋过来的时候,看到安澜正指着年年写的一行“句”,逐个批讲:“这个折,有点生硬,做为单独一个字的话,勉强还行,如果做为‘驹’的一部分,你看看,是不是和‘马’的两个折不够一致?”
年年点头:“嗯,后面这个也不老好,向内收的有点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