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每个场景里都有穆悠。

……他愿就与穆悠这样携手相依,共同舞剑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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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夜,二人沉于爱意,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姓甚名谁。

第二天醒来,穆悠晕头转向了好一阵儿才想起来自己还有出营演练的任务。

眼看时辰将近不走不行,他连忙把怀里的景晚月摇起来,一边一股脑地说着赔罪、嘱咐的话,一边穿自己那身几乎被揉成了破布团的伍长布袍,出门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眼里是千万般的不舍与不服。

昨日洞房,今日就是新婚,哪有新婚就分离的道理?!

景晚月一脸无奈,冲他摆摆手道:“快走吧,穆什长。”

穆悠一愣。

景晚月笑了,道:“不是说回来就是了吗?那我愿当第一个这么唤你的。”

穆悠胸中一震,目光不由地温柔了起来。

“还不一定呢。”他上前两步,躬身按住景晚月的肩膀,在他的唇上迅速吻了一下,“等我回来。”

“自然。”景晚月抬眼望着他,流动的眼波仿佛蕴满了星辰。

穆悠走后,景晚月暗自盘算,如今据他正式上任飞骥营都统还有十日,而穆悠这次出营演练共需七日,是时候想个办法让“程钺”此人合理消失了。

他一边谋划一边穿衣起身,不料双腿稍一用力,那处便传来一阵猛烈的酸痛,紧接着整个后腰也疼了起来。

这种疼痛与习武受伤之苦痛截然不同,即便四下无人,他也不免羞红了脸。

再联想起昨夜,穆悠当真就如一匹发情的野马,整个人都像疯了似的。

缓过这一阵儿,景晚月以手撑地盘膝坐好,将体内真气运行几番,经脉调顺,身上微微出汗,这才觉得松快了些。

继续穿衣的时候,他看到自己身上留下的那些属于穆悠的发疯痕迹,一时脸烫,一时又颇觉有惊无险——

昨夜他一度担心穆悠一旦看到他的身体,就会发现他是练过武的,从而发现他一直以来都在隐藏身份。

但事实上并没有。

是因为太黑了看不清楚?

可是都摸了,而且几乎所有地方都给他摸遍了。

……那是太过情浓太过投入,根本没顾上这些?

当然或许也是因为穆悠如今只是初窥武学门径,并不清楚习武之人的体魄究竟是怎样的。

亦如自己手上常年握剑攒下来的一层薄茧,相处这么久了,也不知他是没看见还是不在意。

不过“有惊无险”四字其实不太恰当。

他当时并非是害怕穆悠发现他隐藏身份,而是有点担心在那种时候居然要首先去解决一件颇为复杂的旁的事情。

而且实际上穆悠最终什么都没发现,他既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

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是希望穆悠能发现他身上的矛盾和异常的。

自打他下定决心跟穆悠在一起的时候就同时决定了不再隐瞒他任何事,既然如此,坦诚相对自是越早越好,若非穆悠有重要任务,他今日便会告诉他一切。

整理好心情,景晚月不再纠结,走到军营偏僻处,用暗号联络周宇。

他的计划是让周宇随便找个由头调走“程钺”,令他得以抽身而出,等到正式上任,军中众人无论能否认出他就是曾经那个程钺亦都不重要了。

同时,他现在必须亲自去城中做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周宇办事历来令人放心,半个时辰后,景晚月便以步兵程钺的身份跟着未来都统的亲信副将周将军光明正大地走出飞骥营“执行任务”去了。

起初是周宇走在前方,景晚月低眉顺眼地跟着后面,待到走出飞骥营巡视的范围,二人的神情与举止立即便换了过来。

“将军。”周宇将事先备好的马牵来,垂头双手奉上缰绳,“事情此番可算了结了吧?”

“嗯。”景晚月接过缰绳,踩蹬翻身上马。这个动作他从小到大做了无数遍,历来潇洒利落一气呵成,强忍疼痛的别扭体验尚属首次。

落座之后亦不安稳。

也不知往后习惯了会不会好。

倒是便宜穆悠那家伙得了逞,赚了个浑身爽利。

景晚月心中微有怨念,面上不动声色,道:“我要去城中一趟,你先回吧。”

周宇也上了自己的马,愣道:“将军有事?不如交给属下去办。将军这些日子受累了,理应早些回去休息。”

景晚月目光一闪,并未多言,只坚持道:“你先回吧。”

周宇不明所以。

一直以来但有公事,景晚月便没有不告诉他的,至于私事……

景晚月来边关五年,什么时候有过私事?

怎么当了一趟普通小兵,竟开始闪烁其词了?

而且他的脸色明显不好,仿佛生病了似的。

难道他独自进城与这有关?

周宇十分担心,可是上官命令不得不从,只好目送景晚月驾马驰上前往城中的道路,自己也勒马回营。

可走着走着,他越想越不对,越想越忧虑,便给自己说服了一通:

是人就会有进城买东西的需要,秋天到了,天气转凉,飞骥营又刚刚发了时疫,他得多采买些药品,有备无患。

绝对没有抗命的意思。

更加不是要跟踪景晚月。

就是这样,非常有理。

周宇成功地说服了自己,立即便调转马头,为了防止景晚月发觉,还特意抄了个林中小道,又特意加快速度,花了比平时少近一刻的时间就到了城门口。

飞骥营附近就这一个大城,城中最大的药堂在城北,名叫涵春堂,不止卖药,还看病,据说各科都看得挺好。

周宇隐在远处的一个街角焦虑地等待——

景晚月的功夫在军中没人不服,放到江湖上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靠得太近恐怕被他发现。

可是景晚月就一定会来这里吗?

万一自己判断失误,景晚月办完事回营,看到自己不在,不就不打自招了?

短短时候,周宇想了太多,大约连上天都怜悯他一片赤诚,终于不忍他再忧虑下去。

两炷香后,景晚月果然出现了。

周宇登时凝聚起了千百倍的精神。

景晚月在涵春堂一侧驻马,好像是真地生病了,他下马都比平时要慢。

大药堂待客十分周到,一见有人,堂中立刻跑出来一个年轻小伙计,接了景晚月的马,又与他热情攀谈,应当是问他有何需要。

景晚月依旧是平日的淡然模样,简短应了几句便步入药堂,不片刻就出来了,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拿。

先头那小伙计还站在门外照看着景晚月的马,看到他便笑呵呵地将马交还。

景晚月面色平静,点头道了声谢,接回战马,同样以比平时稍缓地速度骑上去,走了。

周宇:???

……难道是他想多了?

可是若当真想多了景晚月又为何瞒着他?

景晚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道尽头,周宇心想来都来了,总不能糊里糊涂地就走,心中合计了一下,便也进了涵春堂大厅。

“方才那穿步兵袍服的小哥来干什么的?”他一臂搭上柜台,指尖轻轻敲了敲。

掌柜的是个中年人,一副见多识广的人精模样,上下一打量周宇,见他一身军中上官的打扮,言语举止很有气势,便装模作样地捏了捏胡须,叹口气道:“军爷恕罪,行有行规,我们不能透露客人买了什么药。”

周宇一愣,跟着恍然大悟,看着掌柜的目光多了几分心知肚明的笑意,从腰间钱袋里掏出一小块碎银搁在柜台上,“那行,我不问了,你只将方才那小哥买的药同样的给我来一份。”

掌柜的又捏了捏胡须,眼中露出意味深长的狡黠,转身走向整一面墙的药柜。

于是等到周宇知道他拿在手中的这包药居然是房中事后的避孕汤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地动山摇,他晕晕乎乎浑浑噩噩,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涵春堂,一抬眼,只见景晚月正牵着马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接连两个晴天霹雳,周宇整个人彻底碎掉了。

“将、将军……”周宇立刻躬身,一脸求饶的表情。

景晚月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当街这么叫,又低声道:“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吧。”

不多时,二人来到城中酒楼雅间,景晚月站着,周宇坐着,如坐针毡地点了几个菜,待店小二一出去关好门,便“嗖”地站了起来。

“将军恕罪!属下、属下……”

景晚月一抬手,径自在桌边坐下,道:“你也坐,先吃饭。”

周宇复又战战兢兢地坐了,屁股只虚挨着凳子,看得景晚月十分无奈。

“没有要怪罪你,而且原本也没打算瞒你。”他拿起茶杯,周宇立刻屁颠儿屁颠儿地端起茶壶斟茶,听到这句话时不禁一愣。

他自然很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亦知道循序渐进的重要性,便首先问:“将军何时察觉到属下跟来了?”

他明明已经相当小心了。

景晚月抿了口茶,道:“并非察觉,而是判断,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周宇恍然大悟,看来景晚月对他的了解要比他对对方的了解更深。

这个问题解决了,下一个问题就是……

景晚月虽亲口说了不瞒他,可又一副不打算主动开口的样子。

周宇有些心焦,双手在腿上擦了擦,实在忍不住道:“将军,那、那药……”

景晚月瞬时垂下了眼眸。

他手中握着茶杯,明明只是一个相当普通的茶杯,他却像看入了迷,仿佛那已不是茶杯,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脸上也浮起了笑意。

“我遇到了心中所爱之人。”他轻而认真地说。

周宇的双眼慢慢慢慢地、不可思议地睁大了,“什、什么……那、那人是、是何方神圣?”

景晚月的笑意变得浓烈了一点,又含着一点无奈,回答道:“就是你说的那个‘刺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