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天大地大,有连绵起伏的群山,辽阔无垠的原野,群山之中谷地错落,清涧悬泉成片,原野之上缀着湖泊、绿草、百花,星星点点。

入夜后,五彩的颜色虽被黑暗蒙盖,但月色流泻,或星辉闪烁,整个天地剔透如玉,万物生灵便宛如沧海一粟。

但此刻的穆悠却觉得这天地都要装不下他了。

他抱着景晚月急速地奔跑过草野湖泊,快乐地呼吸,纵意地大叫。

景晚月双手扶着穆悠宽阔的臂膀,望着不断飞驰后退的夜景,耳边风声呼啸,头发与衣衫猎猎作响,穆悠搏动的心跳阵阵传来……

他也笑了。

笑得发自内心,无比自然。

身为丞相之子,他从小学文学武学道理,无论做什么皆有理、有礼、有度,但现在他明白了,原来还有一些事是根本不需要道理的。

也是在这一刻,“公子”、“少年”不再是旁人称呼的普通词汇,而是代表着至情至性、纵意自然的美好字眼。

穆悠总说是自己帮助了他、改变了他,其实他对自己又何尝不是帮助和改变呢?

一股生机在景晚月内心深处慢慢发芽,他行随心动,双手从穆悠肩上挪到颈上,认真而渴望地搂住了他。

……

宛如野兽一般不知疲倦奔跑着的穆悠终于找到了目的地,他转向马厩,来到最末的位置,将景晚月放在他那匹老马的马背上。

穆悠站在一旁牵着景晚月的手,抬头凝望,眼带笑意,胸口起伏。

重逢旧主,老马十分恭顺,回头去蹭景晚月的手,景晚月便照往常的习惯摸了摸它的鬃毛,老马立即露出舒适的表情,鼻中快乐地喷着气。

穆悠看不懂其中就里,只以为是老马喜欢景晚月,顿时更加高兴,打开马厩牵着一人一马出来,再次返回马场。

景晚月坐在马背上笑,故意道:“原来你是跑不动了。”

“谁说的,我再跑一个时辰都没问题!……就是没它跑得快,也怕你不舒服。”穆悠坚决不允许景晚月说他不行。

穆悠翻身上马,坐在景晚月身后,自然而然地贴紧,自然而然地将脑袋放在他的耳侧,自然而然地双臂从他腰间环过,握住缰绳。

“风大,它载着你我二人也辛苦,就别跑那么快了。”景晚月道。

“嗯。”穆悠听话地缓步控缰,老马闲适迈步,二人依偎着,看着周围早已看熟的风景,却觉得一切都是全新的。

“今日上官找你做什么?”景晚月问。

“说他们是为了维持军纪才必须给我些处罚,实际上他们都认为我做得很对,叫我不要因为处罚泄气。”穆悠闭着眼睛贴着景晚月的脸,语气慵懒,“还说明日让我带人出营演练,回来就给我升什长,入李校尉麾下。”

景晚月便开始琢磨。

因为现在穆悠是他的人了,他不得不多考虑考虑,看看其中是否有不易察觉的问题。

这一走神,穆悠便不满了,用自己高挺的鼻尖蹭了一下景晚月的侧脸,问:“你在想什么?”

景晚月笑了,直言道:“在想他们会不会只是说得好听,实际是故意害你。”

穆悠一愣,道:“不会吧,害我做什么?若是嫌我出身,最当初压根不理会我不就得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很明显,景晚月的语气仍是不放心。

穆悠便道:“他们是上官,真想害我容易得很,我防不胜防,所以还有什么好想的呢?明日出任务时多留个心也就是了。”

这么一说,景晚月便也转过了这个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有他在,他是断然不会让穆悠出事的。

二人骑着马行了一时,穆悠突然开怀地笑起来,又用鼻尖蹭了景晚月一下,道:“你呀,一面心善,一面心眼还挺多。”

景晚月侧头回看他,笑问:“这冲突吗?”

那漂亮的双眼令穆悠内心一沉,他下意识摇头道:“不冲突。”然后便盯着那双眼睛,怎么都挪不开了。

渐渐地口干舌燥,他觉得他沸腾了起来。

他用握着缰绳的手臂将景晚月搂得更紧,侧头闭眼,迷恋地吻了上去。

他同上次一样吻了脸颊,但不同的是,这次景晚月没有惊讶没有抗拒,而是十分配合,还主动回过身来,抱住了他的腰。

穆悠登时激动地难以自抑,握着缰绳的手臂从景晚月脊背扶上,来到脑后,轻轻地转了一下景晚月的头,自己也更加侧过去。

很快,亲吻脸颊就无法满足他了,他渴望着景晚月的唇舌呼吸,他噙着他的唇,由轻到重,由触碰到碾过,继而更进一步,大肆品尝独属于景晚月的味道。

他们吻得迷失,充满灵性的老马也停了下来,而后曲腿卧下,一侧倾身,将穆悠与景晚月放到了地面。

二人不由自主地倒向草地,拥抱纠缠起来,接着穆悠主动停止,躬起身,将景晚月圈在自己的笼罩之下,双手护在他肩膀两侧。

他用自己那双深邃的眼眸注视着景晚月,胸口急切而渴望地起伏。

景晚月平躺在草地上回望他,眼里带着水意,明显动了情。

他们需要对方。

这是无需言语就能立刻明了的。

穆悠的手来到景晚月脸侧,挪到脖颈,向外一扯,拉开了景晚月肩头的衣裳。

初经此事,景晚月终归有些不自然,眼神躲避了一下,却没有丝毫的抗拒。

穆悠开心地笑了起来,而后突然一愣,接着竟双手抓着景晚月的衣裳,决绝地往回一拢,爬起来严肃道:“你等等我。”

景晚月一怔,起身道:“……穆悠?”

穆悠一边倒退着跑一边大声说:“我身上脏,你先等等。”

一路跑向草野上最近的一处湖泊,如同上次一样,“噗通”一下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景晚月:……

穆悠这次跳湖可比上次开心得多,他三下五除二地脱掉了全身的衣裳,从头到脚每一处仔仔细细地清洗起来。

他长这么大,就数这次洗澡最是认真!

景晚月缓步跟过来,起初站在湖边,可就这样看着穆悠一边傻乐一边洗澡实在太过尴尬,便转过身背对着他坐下。

初秋凉爽的夜风吹过,令他头脑清醒;身后凌乱的水声却令他迷离。

但无论是清醒还是迷离,他心中的那个念头都不曾有半分动摇。

他是真地想要跟穆悠在一起。

……

他耐心地等待着,许久后,身后终于响起了哗啦的出水声。

他敏锐地感觉到那个带着强烈热意的人渐渐靠近。

而后突然站定。

“程钺。”穆悠沉着声音叫他。

景晚月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地抓紧了,准备了一下,回过头去。

月色下,穆悠站在他的面前,身体带着水珠,挺拔漂亮、结实有力。

他就这样将自己丝毫不加掩饰地展现了出来,在幕天席地里脱去了礼仪制度的束缚,回归了生灵最原本、最真实的模样。

仿佛雄鹰飞入蓝天,游鱼潜进深海,花草长于大地。

理所应当、自然而然,自由自在。

只因对穆悠来说,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他的天地、他的归宿、他的一切。

在这个人面前,他就应当是这样的。

被对方用惊叹和欣赏的目光注视着,穆悠自然有所反应,他任由情绪满溢,迈开长腿向景晚月走去,走到他的身后时,两腿先后屈膝跪下。

“来。”

他从背后抱住了景晚月,两人的身体接连倒下。

……

景晚月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做出这般大胆之事。

不仅没有成婚,没有双亲之命媒妁之言,而且还就是在这马场上、天地间。

渐渐的,景晚月的视线朦胧了。

群山、草叶、河流、老马、起伏的人影混在一起编织交错,来来往往,最终化作无数色彩斑斓的碎片,带着光芒飞散开来。

既在他的眼中,也在他的心里。

……

后来,穆悠抱着景晚月回到了他们还是马兵时同住的那间草料房。

这里原本就只用于屯放草料,当初是因为众人排挤穆悠,他便干脆独自住在了这里图清净,故而眼下是没有人的。

这里十分简陋,但却可称得上是他们俩的第一个家。

今夜他们在一起了,断然不能戛然而止就此分开回各自的营房,来这里才是天经地义。

二人躺在柔软的草料堆里,不多时便又拥抱到一处。

年轻的身体仿佛不知疲倦,穆悠也根本顾不上考虑什么细水长流,他将自己全部的热情和野性都尽数倾倒给了景晚月,生怕有一点儿不够,哪怕今夜就此死了也无所谓。

……

长夜漫漫,春宵苦短。

终得沉睡之时,景晚月做了一个梦——

春日绿柳扶风生机勃勃,大齐京城晴溪河畔,少年男女们三五成群花枝招展,来往说笑。

他和穆悠也牵着手走在其中,穆悠穿着一身靛蓝色的剑客箭袖,身姿挺拔,英俊不凡;

夏日烈阳,他与穆悠一起纵马草原,奔驰比拼,最后停在湖边饮马。

穆悠玩心大起,鞠水泼他,他便与他对泼,一时笑声大作;

秋日叶落,庭院里满地金黄,他坐在院中的石桌边读书,手边放着一盏香茗与他随身佩戴的双剑。

一回头,穆悠穿着黑色的武官制服,潇洒地一腿曲起,靠着廊柱而坐,望着他的眼眸里满是含蓄深情的笑意;

冬日飞雪,这回却不止他与穆悠,还有他的亲人们:父亲、爹爹、大哥,师父、师娘、师兄,一大家人围着炉子吃暖锅,天南海北随意闲聊,脸上皆带着融融的满足笑意。

吃完以后,他们这些小辈切磋消食,大伙儿各自演练起自己擅长的武艺。穆悠掌法出众,回身一掌,内力一震,庭院里梅树的花瓣与枝头上的雪粉纷纷落下,竟分不清哪里是梅,哪里是雪。

而后他也加入了进去。

他将自己的双剑交给穆悠一柄,雪天映着白梅,他们共同舞剑,心有灵犀,一招一式一起一落完全一致,仿佛出自一人。

……

梦境流转,画面交叠,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