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不会,景晚月不是这样的人。
而且比武最终是他获胜,自己被他当众砍了面具也都没生气。
甚至还有一点高兴。
因为是他亲手砍的。
老实说,当时他其实很期待看一看过了这么久之后重逢,景晚月看到他时的反应,然而现在真正看到了,他却……
总之与想象的很不一样,哎。
建平帝休息之后又猎了近一个时辰,总算志得意满。点验时,建平帝照例将猎物赏下去,皇亲朝臣,该有的都有。
“这时节兔肉最嫩,小景爱卿,这些你拿回去,一家人烧着吃吧。”
“谢陛下。”景晚月恭敬抱拳,“四殿下最喜兔肉,我等也跟着有口福了。”
穆悠又突然插嘴:“你不是说你吃荤腥吃腻了么?”
景晚月:……
建平帝哈哈笑了,道:“朕瞧着不止是焉儿喜欢,你们那两个孩子也喜欢得紧。是了,有段时日没见小家伙们了,改日带进宫来给朕瞧瞧。朕现在这个年纪,就喜欢和小家伙们呆在一处,高兴。”
景晚月垂头应是。
穆悠再次插嘴,一脸茫然地问:“孩子?什么孩子?”
“你还不知道?”建平帝道,“别看小景爱卿年纪轻轻,其实早已当爹了。”
语毕,景晚月的手不自觉地一攥,眉梢也拧了一下,而穆悠如遭五雷轰顶,立即瞪起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景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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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悠如今于国有功,有前将军的封衔,又领了禁军卫都统之职,手下管着两千禁军,还得天子御赐了京中的一座宅院与满屋子的侍从,一时可谓风头无两。
尤其他还是大将军赵昇的义子。
众人虽嘴上不敢说,但心里都清楚,大将军赵昇和圣上那是什么关系?赵昇的义子可不就是圣上的义子么?
于是在众人眼中,穆悠俨然是半个皇子了。
然而“皇子”大人坐在自家崭新阔绰的宅院里,心情却十分不爽。
大围猎那时一打岔,他没能立即询问有关景晚月做了爹的细节,后来便不敢问了,总怕当真问出些什么他接受不了。
回来之后他越发地不平静,思来想去,终于决定铤而走险,前往丞相府一探究竟。
这几年来,他的身手已经练得极好,潜入功夫尤佳。
初初入夜,他暗伏在丞相府一座厢房的房顶,宛如一只夜鹰。
夜鹰眼目明亮,聚精会神地朝下看去——
梧桐居庭院里,小发糕和小冬瓜正面对面蹲着斗草。
两人聚精会神又和和气气地玩,互有输赢,不多时,各自脚边的草就堆成了或齐整或断裂的一片。
又过了一会儿,小发糕放下手中的草说:“冬瓜哥哥,我爹爹说咱们不能使劲儿拔草,要不然它们就不好长了,咱们今天就玩儿到这儿吧。”
“好。”小冬瓜点点头,小手张开放在嘴边打了个哈欠,懒懒道,“那我回屋儿去睡觉。”
“嗯。”小发糕拍拍手,拉着小冬瓜的手一同站起来。
孩童的困意总是来得突然又凶猛,小冬瓜此时神情恹恹,已有迷糊之态,显得越发憨态可掬,小发糕便笑起来,亲切地摸了摸他的头。
“那冬瓜哥哥今天听不了讲书了。”
小冬瓜一愣,“什么讲书?”
小发糕也一愣,“午儿爹爹和焉儿爹爹在你睡前不给你讲书么?”
小冬瓜摇摇头,茫然道:“不讲。”
小发糕也茫然。
这时吱呀一声门响,景晚月从房间里走出来,屋顶穆悠的眼睛立刻直了。
“小冬瓜尚不足三岁,三岁以后再讲不迟。”
景晚月笑着抱起小冬瓜,回身望着小发糕。
“我送他回朝华园,你先进屋。”
“知道了爹爹。”小发糕仰头对着小冬瓜摇手,“冬瓜哥哥再见。”
“发糕弟弟再见……”小冬瓜一手搂着景晚月的脖子,另一只小手也摇,只是困得没什么劲儿了,眼睛半睁不睁的。
月影移动,景晚月抱着孩子步出院门,突然脚步一顿,回头往主厢房顶上看去,眉头轻拧,然而终究无所发现,停了片刻就走了。
小发糕也已小步蹦跳着回屋。
暗中藏着的穆悠松了口气。
他看懂了,景晚月的确是有一个孩子,就是自行进屋的那个。
另一个被景晚月抱走的应当是他兄弟的孩子,不到三岁,却把景晚月的孩子叫弟弟,即是说,景晚月的孩子肯定也不到三岁。
哪怕就给他算个整三岁,往回推,再加十个月,恰是当年景晚月从北境回京之后。
实打实的年月和实打实的孩子做不了假。
……景晚月有别人了。
穆悠的拳头不由地攥紧,胸口憋着一口混满了恶意的大气。
他十分想即刻跳下去,冲进那扇房门,看看那个竟能让景晚月生了孩子的狗男人长什么模样!有什么本事!
……那狗男人凭什么?!
一定是趁虚而入,一定是!
不多时,景晚月独自回来,眼看着他即将推门回房,穆悠更上头了。
心想他只要进去,一门之隔之后,便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长夜漫漫,景晚月或许还会跟那个狗男人……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生一个。
想到有另一个人能那样脱了景晚月的衣裳,再那样对他,穆悠就疯了。
他这一疯,气息随之不稳,景晚月再度觉察,停下脚步抬起头看。
谨慎起见,他一撩襟袍,运起轻功上了房顶,四下走过却是全无所获,那股追踪窥视的人意也彻底没了。
景晚月满心疑惑。
与此同时,穆悠纵身形迅速离开丞相府,一路耸着肩膀低着头,怒气冲冲地走在相府旁边的小巷里,未及看路,“扑通”一声狠狠地撞在了树上。
穆悠:……
他使劲儿地揉了揉脑门:前脚媳妇跟了旁人后脚就被树撞,他还能更倒霉一些吗?
……能的。
余光里有个身影,朦胧模糊,高挑瘦长,带着几分熟悉之感。
他转过身一看,顿时就仿佛又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是景晚月。
景晚月身着燕服,未束腰带,身上配饰和头上发冠都除去了,只披了一件薄披风,看起来十分家常随意。
唯有脸色是不随意的。
“方才在屋顶窥看的就是你?”他出声问道。
找不见人,可他确定有人,想是及时跑了。但按速度看,应当还跑不出相府范围,他便追出来一探究竟。
果然。
穆悠简直想开个地缝钻下去。
“你、你方才看见我撞树上了?”他还是更关心这个一点。
景晚月:……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再一次确认了,的确是时过境迁。
“前将军大人,丞相府毕竟是丞相府,下官望您谨言慎行。”
说完他转身就走,夜风吹动,披风一扇一扇,巷道中,清冷高挑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
……
这日公务毕,景晚月回府路上经过药堂,想着快入冬了,该给家人备些暖身驱寒之物,便下马进店,挨着柜台,将店家摆在外面的散药材及制好的药囊香包等一溜儿看过去。
“掌柜的,按这方子抓药。”
身侧传来一个颇清淡的声音,他下意识扭头一看,便是一愣。
那人注意到了旁边的注视,也扭过头,顿时大愣。
“景、景将军?!”
景晚月微一点头,视线不经意落在那人挺得十分明显的腹部,思绪猛然开始翻滚——
……是陈青。
这身形体态,很明显已离生产不远。
他身上穿的衣袍颇见家底,看来是和穆悠一同回来京城的,那么他腹中怀着的是……
景晚月没有再想下去,反正也都与他无关了,只随口问道:“来买安胎药?”
陈青笑了一下,道:“不是,是给刘宁买药。”
景晚月微讶:“……刘宁?”
陈青点点头,“嗯,他之前受了重伤,身子始终没有大好,想着京城名医多,所以这回就来看看。”
“原来如此。”
说话间,掌柜的称好了药,陈青付过钱,道:“景将军,那我先告退。”躬身一礼,转身离开。
“且慢。”景晚月几乎是脱口而出。
陈青回过身来,景晚月犹豫了片刻,问:“我能否与你一同去看看刘宁?”
陈青一愣,跟着展开笑容:“景将军费心了,自然可以。”
二人走在街上,陈青是步行来的,景晚月便牵着马随着他,偶尔闲聊。
“几个月了?”
“八个月。”陈青道,“年节前就生。”
景晚月点点头,见他时而以手撑腰,便道:“他就这样放任你一个人出来?孕期终归不便,怎也不叫人驾个车?万一有事,也能照应。”
所谓的“他”自然是指穆悠。
当年那夜自窗纸小洞中看到的那一瞬,他至今也没忘记,只是事到如今,他已经不会难过或生气了。
身旁的陈青仍是笑着,说:“无妨的,就一点儿路,当是溜达了。将军想是不知道,有孕的人正应该多走走,生的时候才好生。”
“哦。”如此这般,景晚月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忍不住在心里想,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怀孕生产的种种艰难,他实在再清楚不过了。
不过陈青所言的确不虚,没走多久,穆悠的都统府便到了。
大门前十分开阔,门墙厚重,匾额气势蓬勃,周围新上任的守卫各个精神抖擞充满干劲,看到陈青连忙恭敬地低下了头。
看来他猜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