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悠泪流满面,拿胳膊使劲儿一抹,“娘很有骨气,弄清真相的当晚就偷偷跑了。她怀着我,身子已经很重了,可是仍然一路不停地走,离开了那狗男人所住的县,而后漫无目的,越走越远……她是一个人在路上生下我的。”穆悠垂下头,额头顶着双膝,整个人都在发抖。
缓了片刻,他才抬起头来接着说:“因为娘以那人妾室的身份入了大齐户籍,若非再成婚就没办法改,所以她回不了乌兹了,最终带着我定居在漠林县月明村。她独自一个,户籍上是他人妾室,又是乌兹人,村里的人便说闲话,看不起她,动不动还欺负她……”
穆悠难过地吸气,“这些都是娘临去世时告诉我的,她说她本来不想说,不想让我难过,但又……想让我弄清楚自己的来历。而且我觉得,她憋了那么久,一定、一定很想对人倾诉吧,毕竟那一口气一旦咽下去,她就再也没办法说话了……我恨我爹!也恨月明村的那些人!我曾经多次想过,有朝一日要找他们报仇!但是……”
当年若非遇到了景晚月,他应当真地会在有机会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报复那些伤害过他娘和他的人,但是最后,景晚月就像神仙下凡一般突如其来,彻底地改变了他的生命轨迹。
而且他觉得景晚月很像他娘,虽然景晚月出身尊贵生活优渥,虽然他说不太清,但他仍觉得他们有很多相似之处,尤其是近来,在知道了小发糕其实就是他的孩子之后。
娘亲的遭遇他无力改变,但景晚月……不能再吃任何一点点苦了。
穆悠红着眼睛看向景晚月。
景晚月亦深深动容。
他一直只知道穆悠从前过得辛苦,却不知竟还有这些摧人心肝之事。突然之间,他仿佛能够理解包容穆悠所有的偏激戾气了。
他起身走到床边,神色悲悯地看着穆悠道:“抱歉,我不该问这些。”
穆悠摇摇头,“没关系,跟你说不要紧的。”他垂下头,搭在膝上的双手微微用力,仍然逃不开情绪,又说,“娘那么善良,为什么要经历那些?如果当时她跟着义父离开就好了,她会舒适安稳地过一辈子……我可以不存在,我可以这个世上从来没有我,也不希望娘经历那些……”
“但我想,对于令堂来说,你是她的孩子,为了你,她便值得。”
“值得什么?!”穆悠激动起来,“我也是那狗男人的孩子,值得什么!没有我,娘也不会那般辛苦而早逝!我宁愿她把我丢到一旁,让我自生自灭!”
“可反过来说,你也是她在巨大痛苦之下的支柱。”景晚月开解道,“你们二人相依为命,固然艰辛,但你一定也给予了她许多快乐与欣慰,没有你,也许她更加不能支持。所以到了最后,你是她与谁的孩子,已然井不是太重要了。”
穆悠一怔,痴痴地望着景晚月,茫然无措。
这难道就是他独自抚养小发的心情吗?
景晚月从怀中取出巾帕递来,穆悠愣愣地接过,愣愣地停了一会儿,愣愣地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吸了口气,又将巾帕在手中攥紧。
他的情绪稳定了一些,接着说:“义父那日在我身上发现了名牌,他不知道我只是同名,还是当真是娘亲的孩子,为免错过,他决定救我。我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他便请求交赤国君收我回皇宫治疗,因为那地方离交赤都城比离义父的大将军府更近,而且交赤皇宫有很好的御医和很多珍贵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