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若翡对程桐道:“关于于姑娘,我已查清楚了,她所言非虚。”
程桐信得过宋若翡,于是向香韵承诺道:“好,本官不会追究于姑娘的罪责。”
“多谢你,虞夫人,我还在假扮刘举人之时,调/戏过你,对不住。”香韵松开了程桐,“程大人还有何要问的?”
程桐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否不打算对幸存的李家村人以及秦楼楚馆之人下手了?”
香韵一直在郓县,想必已知晓李家村人被安置在清风客栈,而秦楼楚馆之人被安置在流云客栈,既然没下手,便是不打算下手了。
不过他还是得向香韵确认,毕竟就算香韵在他眼前,保不准会逃出去,变成别人,消失于人群当中,再伺机杀人。
“对,我不打算对他们下手了,我已将我想杀之人悉数杀了干净,刘举人将成为我所杀的最后一人。”香韵含笑道,“程大人已问完了罢?”
程桐摇首道:“你尚未告诉本官芍药是何人?”
“我不会告诉程大人芍药是何人。”香韵凝视着程桐道,“我想见一个人,待见完那个人,我便伏法。”
程桐并非不通人情,既然香韵这么说了,他当然答应了:“好罢,你想见何人?”
香韵回道:“我想见李狗剩,我已有很久不曾见过他了。“
言罢,他径直出去了,向着清风客栈而去。
他一早便知晓李狗剩在清风客栈,但他不敢去见李狗剩。
自从变成苍狴后,一旦他使用自己的皮囊,便无法将蛇尾化作双足。
是以,他一出现,百姓们都吓得四散而去了。
“怪物!”
“有怪物!”
“快跑!”
“这就是那杀人无数的怪物!”
……
他并不在意,甚至自豪着自己变成了怪物。
倘使他没有变成怪物,他便无法为自己报仇,他便只能被刘举人害死,成为一只满腹怨气的孤魂野鬼。
幸好他变成了怪物,不再是弱小无助的小倌儿,如此,他才能吃掉毫不犹豫地将他卖入暗香阁的爹娘,逼迫他接客的老鸨与龟公,虐待他的客人……
至此他的一生已不再有遗憾了,除了……除了李狗剩。
总是与李盼娣一起唤他“铁柱哥哥”的李狗剩。
许是旁人的动静惊动了李狗剩,他乍然看见李狗剩从三楼的窗口探出了首来。
他不敢与李狗剩四目相对,唯恐吓着了李狗剩,又想对李狗剩说些遗言,苦思冥想后,他大声地道:“好好活下去!”
他腹中纵有千言万语,最后却汇成了一句:“好好活下去!”
他业已无法好好活下去了,他必须为自己所犯下的罪孽赎罪,但李狗剩从没有做错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可怜虫。
他希望李狗剩能忘记那些非人的磨难,好好活下去。
如他所料,李狗剩被他吓着了,马上将探出来的脑袋收了回去,并阖上了窗扉。
永别了。
他突然想起了那一夜,那一夜,他与李狗剩被一个恶心的客人轮番折磨。
李狗剩被折磨之时,他便牵着李狗剩的手;而他被折磨之时,李狗剩便牵着他的手。
他们相互鼓励着,才熬过那一夜,迎来了的日出。
眼下天光大亮,他与李狗剩都已身处日光当中了,不必再害怕被逼着侍奉恶劣的客人。
永别了。
他将自己的右手五指插/入了心口,继而利落地将心脏从其中扯了出来。
血管逐一断裂,鲜血四溅。
岂料,便是他欲要将自己的心脏抓碎之际,李狗剩冲着他跑了过来。
李狗剩气喘吁吁地到了他面前,唤他:“铁柱哥哥。”
这个久违的称呼教他哭了出来,适才宋若翡告诉他,他杀了李狗剩的阿娘、大哥、六弟以及七妹,没想到,李狗剩还愿意这样唤他。
李狗剩从香韵——李铁柱手中取走了心脏,想要将心脏重新塞回去,但心脏却掉落了下来,他惊慌地接住了心脏,生怕心脏会跌个粉碎。
“铁柱哥哥,铁柱哥哥,铁柱哥哥……”他不断地唤着,“铁柱哥哥,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李铁柱用干净的左手揉了揉李狗剩柔软的发丝,叮嘱道:“忘记所有的过往,好好活下去。”
说话间,他猝然发现李狗剩的右腕缺失了,心如刀割,厉声问道:“是谁做的?我杀了他!”
李狗剩撒谎道:“是我自己做的,我不想再接客,所以自残了。”
他看见李铁柱这副模样,便猜到了李铁柱便是将他阿娘、大哥、六弟以及七妹融化的凶手,他的右腕是被宋若翡斩断的,若是宋若翡不那么做,他的整副身体早已被从七妹头颅腔子里流淌出来的血液融化了。
故此,他并不想告诉李铁柱,以免李铁柱愧疚。
思及阿娘他们的惨状,他自然心怀怨恨,但李铁柱快死了,他不愿让他的怨恨送李铁柱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