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很疼。而这样的疼痛还会有很多次。”善于卜算天机的修士浅浅一笑,“人族将会兴盛,但这兴盛不是长久的。这一族群还会经历种种劫难,一次次在劫难中走向毁灭,又一次次的从灰烬之中重生。但这些都与你无关了,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天衢阁主看着阿箬苍白的面容,“你既然是个死人了,何苦去理会别人的生死?你不入轮回,执着的徘徊于这世上,所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阿箬并不回答,她眺望着远方,眼神空茫好似在发呆。聆璇站在她的身后,如同沉默的影子。
“看来你还是没有办法放下你的族人。”天衢阁主了然的收回了目光,轻轻摇头,“你想效仿云月灯么?以一人之力做干涉历史洪流的伟人?”
“……不,我不愿意。”她清晰而又坚定的回答,“阿箬是阿箬,云月灯是云月灯。她选定了一条路,但这不意味着我就要走她选的这条路。更何况七千年过去,你们怎么知道,现在走得这条路,就是云月灯最初选的呢?七千年,数百代传承,也许脚下的道路早就出现偏差了。那么这时顺着这条走偏了的路向前,焉知不会通往深渊?就算这条路未有偏差,那么,我又怎么知道,云月灯选的路就一定是对的。”
“云月灯的计划是搅乱天地间流动的灵气,从而使神魔妖魅这些实力远强于人族,可能会威胁到人族的族群凋亡。她的法子的确不适用于现在了,因为战乱已经发生,而凋亡需要成百上千年。毕竟你就算是将一朵花从枝头摘下,看它枯萎都还需要好些天呢。就算是云月灯本人还活着,都不能解决眼下所经历的痛……不过我很惊讶,你居然敢于质疑云月灯。”天衢阁主淡淡的感慨,语气中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弄。
“七千年来我是第一个吗?”阿箬回头看向融合了白玉眼记忆的聆璇。
“不,你不是。”聆璇云淡风轻的回答,“但那些质疑云月灯的都死了,云月灯如果做皇帝,一定会是个暴君。”
“你居然连‘暴君’是什么都知道了,看样子是真的从银发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阿箬笑道,“不过她就算是个暴君那又如何呢?我已经死了,也就无所畏惧。”
天衢阁主因阿箬这份无所畏惧的态度而弯眼,曾经他们在幻境中厮杀,而现在他们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恨不得给对方斟上一杯美酒。
“我一直在想,一个人的能力,究竟能对一整个族群做出多大的贡献。而一个族群如果只能靠某个人的力量才能延续下去,那么这个族群又是否还存在延续的必要。”
“那么你认为云月灯的功绩如何?”
“她是个伟大的女人,我不及她,可是我也不想成为她。”阿箬站了起来,宣告这场谈话差不多已接近终末,“而尽管我不愿意成为她,但我敬佩她。”
“所以你要效仿她吗?”
“你难道不是在效仿她吗?”阿箬扬起声调笑问。
天衢阁主的心思,她现在已经看明白了。这人最初给了她一种错觉,让她以为他是利欲熏心,想要依仗通天的法力来统治人间。但现在看来,他真正的志向是推动命运。人族要想朝着那个兴盛的未来走去,就必需要抛弃现有的秩序,就好比是要建造一座新的屋子,就不得不拆毁旧宅。而天衢阁主所做的一切,是在腐朽的房屋内点燃了一把火,烈焰冲天而起,将斑驳的朱墙与腐烂的绿梁一同吞噬。
“我倒没那么伟大。”天衢阁主那双永远如同镜子一般平静明亮的眼睛黯淡了下去,“我只是想要证道飞升……我诞生于很久很久之前,在我还是个人类的时候,我曾经历过什么我已经忘记。我只记得我有幸具备了修行的资格,这让我区别与身边的凡夫俗子。我为此而得意,可我很快发现,我的天赋与那些修士也不一样,我不会用剑、不会炼丹,我唯一能会的,居然是窥探天机。可是古往今来,卜筮之术向来被人所轻视,从来没有谁靠着窥天算命而证得大道,我想做这第一人。”
“那你现在为何还未飞升呢?”聆璇开口。他与阿箬不同,取回了眼睛的他能看见天衢阁主身上所披的金光,这个男人方才与阿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属实,他的确身负功德,只差一步便能圆满。
“因为忽然觉得无趣了。”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手里握着那只鲜红的朱瓶。
这是阿箬与聆璇最后一次见到天衢阁主,他嘴里哼着古老的歌谣,消失在了夕阳之中。
阿箬继续沿着他们脚下的路前行。聆璇也继续跟随着她。
他们所拯救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开始有一拨人自发的聚集在他们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