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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贤侄对书画也这么有研究,看你这学识底蕴,不在老夫当年之下,怕也是有及第之才。前年只中个吊车尾,定然是被谄谀之人所陷。下次有暇,一定要再来探讨鉴赏。”
周延儒跟沈树人谈笑风生地离开仇维祯书房时,口中便是这般演技自然地聊着唐寅文徵明的书画。
外人完全看不出丝毫别扭,哪怕懂行之人凑近听清了细节,也只会感慨周阁老和沈道台不亏都是风雅之人,点评鉴赏的细节,都能切中要害。
可惜,大家都是人精,仇维祯早就知道他们要弄些什么勾当,却也只能假装不知道,互相给个面子,也凑上去聊了几句唐寅。
仇维祯这么捧场,倒也不是沈家临时打点了他多少重金,而是因为沈家一贯对他很礼貌。
沈廷扬到任南京户部侍郎半年多来,基本上逢年过节,没事儿也会给仇维祯送几千到上万两银子的礼物。
这种没事儿先铺垫的交情,可比有事才临时送钱还铁一些,沈廷扬的心思其实也很清楚,都已经名牌了,就是希望上官最后这两年别找他麻烦,大家争取平稳过渡。
仇维祯的年纪摆在那儿,历史上到了崇祯十六年也该告老还乡了,到时候都六十七了。沈廷扬有功劳有能量有银子开路,到崇祯十六年时,再升一级接了南京户部尚书,也算皆大欢喜。
酒宴刚才已经收了,所以众人回到大厅后,也就围着新上的茶果闲聊。一群各怀利益、但并不存在利益冲突的人,就这么虚与委蛇地谈成了全部分赃。
临了时分,众人不知不觉就聊到周延儒两天后北上进京的行程。
沈廷扬出于职业习惯和示好,临时起意提了一句,吐槽周延儒此番依然选择走运河北上,颇为不便,路上还有小股流贼流窜。
“……阁老怕是对海运不太了解吧,其实,自从这朝廷试点漕运改海,三年来我大明的沙船技术、尺寸都有了颇多进展。如今坐海船北上、直达天津,已经丝毫不颠簸,还能避开运河沿线贼寇。”
然而,此言一出,周延儒却是有些尴尬,也只好强行说自己年老体弱、平生对丝毫颠簸都耐受不得,把这个话题揭过了。
只有沈树人反应快,立刻在桌子底下又踢了父亲一脚,示意父亲别在这个问题上吹牛纠缠,沈廷扬也就扫兴收住了。
直到晚上,众人各自离开仇府散去,在回家的马车上,沈廷扬才问起刚才的事儿:“林儿,你刚才是何意?为父也不过是逢人就吹一下漕运改海的好处,周阁老进京就是要当首辅的,让首辅多了解了解海运的优势,就算明知他不会坐海船,总也没有坏处。”
沈树人无奈摇头:“当然有坏处!父亲虽是就事论事,对事不对人,只想强调海运的技术优势,可听在有心之人耳中,又会如何解读?
周延儒难道不会觉得您是在恶心他,暗讽劝他收敛、堵他财路?海运上任纵有千般好,但有最大的一点劣势,注定我大明官员北上进京,永远不会选择——
走了海路,一溜烟就到天津了,半路上还怎么找借口每过一府停留几天、让别人拜码头收银子?
周延儒此去京城,淮安、临清,运河上每一个落差节点,都是巨富之地,当地守将更是劫掠搜刮无数。淮安刘良佐,临清刘泽清,他们不得找机会孝敬周延儒?”
沈廷扬一愣,立刻惭愧地住口了。以他的官场经验,当然不至于看不清这一点,所以一点就透。
说到底,还是吹捧海运的职业病犯了。他搞海商起家,一辈子内心深处始终以此为骄傲,一时没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