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话在卿儿心里滚瓜熟烂,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劝他莫要喝酒也不是,不去理会他也不是——
千伶百俐一个人,这会儿却像揣了十五只水桶在怀,一攥手心,比烫酒的红炉还热三分。
十一笑谈间留着神,见胞姐睑下水晕赩奕,大不比平常,截下她的酒杯低问:“可别着了酒风,觉得头疼么?”
卿儿也不理他。
不知谁又提行令,时子佩和南宫予德便将前话说来取乐。
说到司马相如作《凤求凰》,尚迟年笑道:“说起这个可乐,岂不知还有更乐的,许兄家的伶班新排了一出戏,叫做《玄凤三求鸾》,那才叫热闹诙谐呢。”
卿儿心中有病,一听便失神色。忍不住瞟向那人,却见那人执壶的手腕一抖,不知是疼的还是如何。
卿儿的胸口如闷棉絮,趁众人说笑,离了座去吹风。
白芷要跟,被她摆手打发,沿着山径越走越远,亦不理会,随手揪下一枝蓍草在手中颠倒,寡寡的无甚趣味。
不防听见木林子里有人叽叽咕咕地说:“上一回的三两四钱银子,连本带利,你可收好了……”
另一人道:“零散的拿回去,我收谁的利也不差你两个子儿。”
先前一人道:“你如今了不得,零敲碎打都不放在眼里,放印子快放成半个主子了。”
“你再胡沁!”后一人笑斥,“不过因少爷成亲,我们这几个一般得了赏,我没有花销,可不就攒下了。”
“哎,我也盼着我家少爷快娶,也讨些吉利,好歹议上章程了……”
卿儿便知是两家小厮调神弄鬼的事,抬步就走,忽听那人接着问:“还是东俊府那一位吗?”
卿儿登时站住了,手心沁出一层汗。
隐约听得答言:“嗐,咱们且晓得事不过三呢,难道那两遭还嫌不够?我这位少爷,看来最斯文不过,实在拗着呢,自那之后一个字再没提起,竟似绝情断念的样子。依我看哪,即便侯府那一位现下转意,他必也不肯了。”
卿儿呆立片刻,突而冷冷一笑,掷下香草便走。不回放鹤亭,告诉家下人一句,兀自下山去了。
山上得着这个信,旁人都不知什么缘故。只有穆澈漫弋眼眸,看见顾锦一杯酒才送到唇边,闻言又失神放下。
这当口,麓下看马的麟旭府厮仆一路奔来,报官道上远远地行来一队车骑,看表徽,当是皇长孙殿下出行。
诸人听见连忙起身,向山下眺望,果然大道上一队云车珠箔、青蹄锦障的罗卫人马,正朝着这边来了。
穆庭准大是没趣儿,心道还不如之前散了。仰头观天,忽桀桀一提嘴角,若有深意地看向穆澈,“良兄啊,你见过后晌午出门登高的么?别是得着消息,赶来见什么人吧。”
大皇子志大豪奢,不类其父,早是不争之论。至于大皇子长子,圣上的长孙不类其父,却大肖祖父,这般言论亦半明半暗地响了几年。
——后代能者,可待,还是不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