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士和服侍的丫头婆子早候了一屋。
吉祥冷中带疼,至于脱力,枉有一腔言语想说,半句也付诸不出,刹白的一张脸如被抽干颜色的单薄花签。
穆澈心疼不止,不停安慰。眉心茫蹙的女子紧拽他袖角,饮下药汤昏睡前,终于悲怮般叹出一声:“……你杀了人。”
满屋子的人听到这一句,一齐望向穆澈血迹干涸的左手。
手中添了性命的男子面色未动,伴在床边,直至吉祥睡中的眉头松开。
出门后,他严令经事人等守信口风,回房后慢慢洗净双手,沐浴斋衣,去了穆府宗祠。
白雪洒满中天,几与那身银白素裳融于一体。
穆澈轻阖了门扇,在庄肃的长明灯下为列祖神牌拈香,而后笔直跪上蒲团,神色平和。
先祖父讳虔公珍爱长孙,自幼口传诗经,把手教字,亲自授传学思;穆菁衣历来放心长子,从小到大听之任之,从没有重话一句。是以这等跪罚祠堂的经历,穆澈还是首次体会。
之前二十余年,他活得太顺遂,以至于回思短短近半月事,疑是梦幻泡影,如露如电。
大伯母的怒容、藏书楼的大火、吉祥的担忧与受伤,还有那两株讥嘲般的竹枝、蕊娘癫疯的笑眼历历在目……
那颗楔在府中的棋子,本当作跳梁小丑徒惹人笑,不想却懂得算计人心,令他失策。
素来自信清明的灵台混乱难控,宗祖面前,穆良朝闭目自问:我蹈行止,是否真如我之所信?我袭爵弁,是否承得倾府任责,齐得家室安泰?
时不知几许,身后的门扇忽开,无声带进一团风雪。
静省入定如僧如魔的穆澈猛然睁眼,瞥向铜欹银蚪,竟已跪满六个时辰。
六时辰如一须臾,穆澈缓缓侧头,清明的双瞳一颤。
谧谧的黎明光色从棂槅透入,卫氏著一身本色素服,扶着拐杖虚步,至他身边。
“你是真出息了。这么大的事,瞒得住我。”
穆澈挪动膝盖欲要说话,钝痛先令他猛地皱眉,哑声道:“外头雪大天冷,伯母怎么过来了?身上可大妥了么?”
卫氏在他肩膀按了按,没有生气的模样,虚白的脸上只是一场大病后的恹恹消极。
她向祀奉的灵牌默注片刻,目光停留在最近的一面上。
“藏书楼的事,我晓得了。竹林的事,我也听说了……这几日难为你了。”
穆澈心头松软,轻道:“事发突然,不忍伯母病中不安,隐瞒处恳请伯母谅宥。”
这孩子……为她着想到如此地步,她若还不谅宥,就真成不知好歹的孤老婆子了。
原是至亲家人,又何苦这样彼此折磨呢?卫氏苦苦一笑,骄锐全无。
“那人的事,我听雪儿和十一说了……当时情况危急,你是自保失手,不必存疚于心。”
“谢伯母。”穆澈却摇摇头,“当时情况虽危急,侄儿已夺她利器,一拳一腿都是办法。取她性命,并非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