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匠拍了拍刘氏的肩膀,遣散了众人。他回到秋院中去看了看,童子的房间空了,桌椅床榻依旧,院中一棵银杏树茂盛萋萋。
丞相把童子送到城外去,神仙正坐在野店中等他们。上游和羲和在帮忙装马车,上游见到丞相和将军来,别开了视线,撩起帘子进屋里去了。
神仙张开双臂,把童子抱过来,逗了他几句。丞相与神仙交谈,将军知道蒲川和上游待在一起,于是跟丞相耳语了一句,打帘随上游进了屋。
上游心情不好,在屋里收拾东西的时候整出了很大的声响,见到将军进来,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忙活着。
“蒲川在哪里?”将军问。
上游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朝里屋抬了抬下巴。
将军进去,里屋摆着一张简单的床榻,蒲川侧躺着,似是睡着了。将军坐在床榻边上,看到蒲川背上绑着绷带,皮肤隐有烧伤。他想起昨夜的大火,蒲川应当就是这样受伤的。
“他中了毒,又被烧伤了,还昏着呢,一时半刻醒不了的。”上游不咸不淡的嗓音从门边飘进来,他端来冰水,准备给蒲川敷伤口。
将军侧着身子,问他:“他怎么会去刺杀乌罕那提?”
上游把盆子放在地上,冷哼了一声,说:“贫道什么都不知道,贫道只知道徒儿受了伤,需要照顾。”
他拧干帕子,也不看将军一眼,掀起蒲川的衣服,把冰冷的帕子敷在蒲川焦黑的伤口上。将军坐在一旁看着,心里一阵阵地抽疼,蒲川了无声息,房中一片静谧。
“贫道给徒儿疗伤的时候不想有人打扰,将军,您先回避一下吧。”上游说,他做着自己的事,始终没看将军一眼。
将军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上游的脸色越来越差,他无法,只得拍了拍蒲川的手背,转身出门去了。上游回头看了他一眼,一甩手把帕子砸进水盆里,低声怒骂了一句。
“柴公子还好吗?”丞相掖掖袖子,站在路旁看童子和羲和打闹。
将军抿了抿唇,风吹起了他的头发:“他受伤了,现在还昏迷着,上游道长在照顾他。”
丞相嗯了一声,没有言语。他站在风中眺望远处的山冈,过了一会儿才说:“帝都不适合他,他应该生活在更广阔的江湖之中。”
“天下纵横八万里,总有一方天地是归属。”将军揽过丞相的肩膀,“蒲川会好的,远离乌烟瘴气的阴谋诡计,去找到他的桃花源。”
半个时辰后,已是黄昏,夕阳正从山背后落下。神仙一行人要上路了,归巢的飞鸟在天空中啼鸣,大片的浮云正从天际飘过。
“阿宁,该上路了,记得听哥哥们的话。”丞相弯腰对童子说,然后把他送上马车,与神仙坐在一起。
将军送了童子一个木雕的小人,雕的是送福童子,穿成了项链,和长命锁一起挂在脖子上。
长命百岁,福寿安康,一世长宁。
上游把蒲川放上马车,羲和坐在一边伺候。他们和去北疆的商队一起走,这样可以免去许多麻烦。商队脚程快,三四天工夫就能到了。
车队出发了,丞相跟在童子的马车旁边送了一程,童子忍不住撩开帘子,兴奋地在与丞相说着什么。丞相像往常一样,语气轻快,一边笑着揉揉童子的脑袋。
马车跑起来了,丞相追不上,落在了后面。他一直拉着童子的手,最后还是分开了。童子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小辫子像蝴蝶一样飞,伸着短短的手臂朝将军和丞相不停地招手。
“阿宁......”丞相声调颤抖,他回身抱住将军,崩溃大哭,泪水汹涌而出。
将军也哭了,他努力控制住情绪,拍拍丞相的背,强笑道:“怎么哭得跟嫁女儿似的,阿宁会好的,什么都会好的。”
丞相说不出话,只是哭。童子跟了他四年,他犹然记得那年天灾,帝都落雨,他与童子坐在一处说话。尽管这是个早就设好的局,但爱已经远远了盖过了那些阴谋诡计。
他二十七岁了,还没有娶妻。寻常男子到了这个年纪,儿子大概也有阿宁这么大了。把阿宁接进丞相府的那一天,丞相说他姓晏,名字叫晏翎,来自泸州晏氏。
不知道阿宁还会记得晏翎这个名字多久呢?又是否还会记得丞相府的匾额和朱漆的大门呢?又是否会记得秋院中那棵银杏树呢?
丞相不敢想了,他和将军在城外站了许久,直到暮色四合,凉风乍起时,才一同回家去。
爱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非要这么痛彻心扉呢?而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北疆以北,异族的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