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求侠 群青微尘 2917 字 2022-08-27

颜九变先抄起了怀里的夺衣鬼面,盖在脸上,这才道。“没有。”

“这也难怪,你与我,甚而是候天楼余人都是无处可归的。野狗不会想着当初的狗笼子,咱们不论是往前还是后,都不过死路一条。”

金部的人让颜九变自然地感到厌恶。他们舞刀弄枪,以曾处过的临渊险境当作优越于其余人的谈资。

“不,我在想…”颜九变缓慢地摇头,待睁眼时,他暗沉的瞳仁里似是翻搅着险诈而凶狠的汹涌骇浪。“如何进到铺房里,割开他们脖颈,用血将灯火浇熄。”

他就像暗处潜伏的猛虎,愉快地盘算着如何将血染上利爪。而愈是安宁祥和的人家,他的心就愈发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地要见到他们的凄惨模样。

金一问:“武盟盟主那边的事办得如何?”

夺衣鬼垂头,他想起那个着儒生直身,动气时却掩不住武人罡气的男人。他看起来很笨拙,愚不可及,对亲生儿子吐着恨铁不成钢的言语,却掩不住地偏爱那个叫“金乌”的,本该死去的小少年。

不知为何,他感到艳羡。当武无功将热茶递与他、将披袄仔细围他身上,用那力拨千斤的大掌轻柔摩挲他的头顶时,他竟觉得有一丝透心的暖意。心口热酥麻痒,像有虫蚁难耐地轻挠着。

兴许这正是人之间的温存之意,他是从颜家里出来的器物,从来只有使和坏二途。

颜九变仰首望着雨线,喃喃道。“得杀了。”

翻腾的恨意涌上心头,心中仿佛现出裂隙。一瞬之间,他咬牙切齿,五官扭作一起。“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可笑至极,甚么武盟,甚么金乌,为何独他是人,而我们不过是鬼,在暗处狗苟蝇营?我要在大会上杀了武无功老儿,顶着他最爱的侄儿的脸面,教他至死仍在云里雾中。”

他发狠地跺脚,水花溅了一身,顺着捻金锦缎的衣身往下滑,又破碎成青砖石上的涟漪。

金一只道:“不是‘我们’,而是‘你’如此觉得。”

像被瞬时掐灭了声息,颜九变默然无语。

“水九,少楼主是任妄至极,但我们若要杀了他,也是如待候天楼昔日的一把刀,不留情面,不带感情。”金一黢黑的鬼面藏在宁谧的暗色里,“你为何恨他?你俩当初不是走得极近么?我本以为不忍下手的反倒是你。”

颜九变没回话。他踉跄着起身,提起放在一旁的油伞,也不撑开,曳在水里。

蔼吉鬼隐没在黑黯里。他踩着雨花离开,愈发觉得心烦意乱。他在街口站了一会儿,咬着指尖缝的银线,直到舌头与手指自裂口涌出细密的血腥味,这才冷静下来。器物不该有意乱之时,于是他深深吐气,试图用往常的法子平复心情。

身后半掩的漆木门里飘出声音,那没寻着铜盏火油的女孩儿使劲儿戳着他爹脊梁骨,怪他怎么把家里物事拿去给司理换了钱。男人憨巴地取出拿油纸包的酥糕,掰了些与她,于是叫骂转为嬉闹,听起来甚是祥和。

他长呼一口气。两个人,多了会腻,少了又不够滋味,只有血味儿才能让他稍许冷静,这是他一直以来钟爱的法子,唯有浸在血海里,身旁积着死物,他才觉得自己似是活着。

手里的银线猝然拉紧。

颜九变踏上了青石阶,缓缓推开那扇漆门。

第152章 (十二)心口最相违

天府人流如潮,举袖成云。花绿的巾子塞满街巷,铜锣声震天摇地。武盟包了个武场,四周围起竹篱子,里面搭了张木台。看客们早早涌上了武场边的酒楼,伸长脖颈凸着眼珠子往里瞧。

武无功替他儿子招媳妇儿的招亲会少说得花十天半月,在那之后才到武盟大会。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侠们提着刀剑,莺歌燕语,从灰墙边弯弯绕绕地出来,自街头排到巷尾。

队末忽地探出一个脑袋瓜,问身边的姑娘道:“你们都是来和武公子成亲的么?”

那等在队尾的女侠听了,反横眉竖目地瞪回眼:“扯啥火,你不是么?还是干来凑热闹啦?不比就快些给老娘滚!”

这儿人人都是敌手,少一个人便少一分威胁。已有些爱使毒的悄然打开脂粉盒,可还没吹开盒中毒粉便被扇了几个耳刮子;还有些偷偷推搡,巴不得暗里拧折了旁人的指头腕节。赢了招亲会就是成了武立天媳妇儿,成了将来的武盟盟主妻室,因而女人们挤破头脸都想往武场里头挤。男子里有些生得美若冠玉的,也偷着去问武家下仆那武立天有无招小唱的癖性,谁都想争这份千金难抵的名头。

那先前问话的姑娘懵懂点头,“是,我是。”

身旁女侠乍一瞧她,竟不由得噗嗤一笑。原来那姑娘浓妆艳抹,乌七八糟,玉簪粉敷了几层,惨白得吓人,擦了胭脂的面颊似挂了两只石榴,红脂画出张血盆大口。纵使赢了,恐怕武立天都得被这媳妇儿吓得心胆俱裂。

女侠耐心笑道:“妹妹,你哪儿的人呀?”她知道这丑兮兮的女娃子一定讨不得男人欢心,看着又憨傻,顿时放下心来,假意问道。

“嘉定来的。”

“姐姐也是蜀中人,咱们算得老乡。使的甚么功法,能教姐姐知道么?”女侠偷偷抻着脖子去瞧她手中兵戈,她们常爱在比试前探听敌手招法。瞧这姑娘脑袋似乎不大灵光,兴许能打探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