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感受着时局暗处的涌动,终于还是骑上马向西而去。
临行前许多人给他托信,那时朝廷与西凉水火不容,去出使简直是去送死,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没法活着回来。
但沈燕直就是回来了。
他唇角噙着淡笑归国时,朝野瞩目,万人空巷。
坊间的茶楼里整日整夜地讲沈大人出使时的事迹,他在西凉朝堂上的那段精彩说辞被人编成册子刊行。
一时之间,他几乎成了汴梁城里家喻户晓的人物,无数的请帖送至他的府上。
但这些还只是沈燕直辉煌仕途的肇始。
后来在永熙年间,天下大乱,他的名字更是被人深深地刻印在了脑海中。
那时四方不宁,叛军此起彼伏,除却先帝的兄弟子嗣,起义军也层出不穷。
洛阳毗邻京畿,其存亡对皇太孙李纵在河东建立的临时政权意义重大,青年沈燕直第一次以朝臣的身份守护起他的故乡。
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阖上眼眸,闻嗅着硝烟的气息,仿佛看见天下就在自己的脚下绽放。
沈燕直平生最善用人,常有人说他不去吏部可惜了,但他乐得在礼部做事,也无人能逼他。
永熙二年的春天,选定继任者后他就离开了洛阳。
沈簌那时才刚学会走路,沈燕直看着蹒跚学步的小儿子,心中莫名地生出些不舍之情。
他向侍从问道:“叫什么名字?”
“沈簌,落花簌簌的簌。”侍从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的孩子,“您当年亲自从家谱中选的字。”
沈燕直挑了挑眉,终于还是转过身上了马。
他匆匆地离开,仿佛在忧心沈簌的哭闹会牵动他的脚步,但沈簌并没有。
沈燕直再次回来时已经是永熙五年的冬天,他没有提前向家人告知,低调地就回了府,故而也没有人大张旗鼓地来迎接他。
只有沈簌穿得单薄,蹲在院落里玩雪。
天已经快黑了,他一个人蹲在雪地里,鼻头都被冻得通红。
沈燕直皱了皱眉,脱下外衣将沈簌裹着抱了起来,小孩子的眼睛登时就睁大了。
这是个笨小孩,但基本的防备心都没有。沈燕直心中暗想。
“我是沈簌,你是谁呀?”小孩子奶声奶气地问道,脸蛋粉嫩,发间还沾着雪。
沈燕直愣了愣,想起自己离开时那个还在奶娘照料下学步的稚童,心中突然生出些难得的柔情。
“我是沈燕直。”他用兜帽盖住沈簌的头,温声道。
小孩子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并没有听出这是父亲的名讳,沈燕直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是遥远的、陌生的。
无论是什么时候。
他吱吱呀呀地在父亲的怀里说着童稚的话语,沈燕直从不厌倦和人虚与委蛇,但他有时也会渴望这样单纯的对话。
他把沈簌抱到了自己的居室里,脱下他过分单薄的冬衣后将人塞进了棉被中,这份暖意让沈簌感到新奇,他乖顺地平躺着。
“该睡觉了。”沈燕直抚平他翘起的头发,掰开他抓着自己衣袖的小手。
沈簌认真又执着地看向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仙君,我睡着了你是不是就要离开?”
沈燕直突然感到一阵难言的心悸,他握住沈簌的小手,哑声道:“不会的,父亲永远在这里。”
小孩子眉眼弯弯,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