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处的灯,施必齐晚间下楼都会开着。
归家时,拾级而上就能望见门缝里一线的光,微弱但暖黄。像童年陈旧的太阳,携着微微呛人的灰,揉进眼睛里,痒梭梭地。
这里严格来说是老公房改造。传统复式的格局,层板镂空改loft,早年业主用来作民宿,后来附近大学生流行走读,就长租了出去。
麻雀小,五脏全。缺点也很明显,门户间的私密性太小,楼梯全是木板架筑,踩上去有很重的空鼓感。
一到梅雨季或回南天,更懊糟,骨头里都像洇着水生着霉点子。
这样简陋的条件,周恪不敢恭维。彼时也力劝她搬走,赁一套好点的房子。
但必齐坚持,至于为什么,她说便宜,而且住起来安逸。
“住施家不安逸吗?”周恪不理解,小时候她明明挂在嘴边的,姑姑先生对我很好,我很喜欢这家人,幸亏有他们,辜佩文才有今天的一切。
“安逸,但不是一个安逸法。”
“什么意思?”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事,必齐很难与他说清,干脆打比方:假如你是雀儿,檐下笼和树上巢都很安逸,你更喜欢哪样?
对于周恪这么个乖子来说,答案自然是后者,也从没尝过前者的滋味。
他反问必齐,那你有没有想过?正因为在笼子里你才荫庇了风雨,有吃有穿,赖以活命。
挂笼子的人本意并非圈禁你。不肯放生,也是害怕你受摧折。
“想过呀。”
“想过,道理你都懂,但就是做不到。”
施必齐后来就谢绝同他聊这个话题了。因为无论怎么看,好像都是她不对,她昧良心、数典忘祖。这是个逻辑死局,就像一个既得利益者永远在何不食肉糜地问她,难道“嗟来之食”不好吃吗,都喂到你嘴边了,你的谢字去哪了?
而身边所有熟人仿佛都在用小时候的标准衡量她,拿当年的幺囡囡去反衬今日的施必齐,他们自然要唏嘘,好端端懂事的小孩,为何泯然成这样。
她只是再简单不过的逻辑:
恩和爱不一样。
爱是无条件,
而恩呢?是一日三餐动筷落筷前都要和姑姑先生说谢谢,但凡漏了一回,就于心有愧甚至受刑般的负罪感;
是用度上受了恩惠,无论大小,都明码标价地在心里记账,提醒自己这些将来都要还;
是逢时遇节阖家同庆,施家人对外引见一双姊妹,介绍完必昀总要停顿几秒,再说:
必齐,我兄嫂家的;
是同学朋友嘴里的“你爸妈去哪了”,
是老师语重心长的“施必齐,你该听话,因为你的情况很特殊”……
上大学倒是鲜少有人说了。大家社交的界限感都很分明,各有各的一亩三分地,不干己事不张口,张口了,也是在背地里,你听不到的地方。
所以必齐才说,躲在这里至少很安逸。安逸等于岁月静好。
晚上七点,她帮困困更换完猫砂,等后者睡着,下楼来买凉菜。
冰箱里还有些蔬菜囤货,就上清早买的前腿肉,能配两盘小炒。必齐食量不大,但习惯给室友留点,晁子辛的习性比较落拓,吃了上顿没下顿那种,夜里醉醺醺地回来,喊饿喊烧心的话,不管她,必齐又不落忍。
结果,人站在凉菜铺子前,要老板把余下卤牛肉和猪舌都给她的时候,这女人又来电话,说今晚不回了。
和前男友梅开二度,意兴正浓,下文自不必说。
必齐不说许多,只问,“那夜里要给你留门嘛?”
“我想想……你还是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