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小凤鸟遇蛇记 巫羽 5622 字 2022-10-17

冬雪霏霏,昨夜的一场雪,使四周万物都装点上一层雪白,白色的屋檐,白色的地面,白色的树丫。

一辆豪华马车缓缓行驶在积雪的路面上,马车后头跟随着数名随从。道上的行人匆匆避让,远远驻足观望,不知是哪位王公贵族,在这下雪天里,是要往哪儿去。

瞥眼窗外慌乱躲避的路人,昭瑞眉飞色舞,对同乘的昭灵滔滔不绝:“八弟,五兄设宴请你,还怕你不肯去。我对五兄说那得看是什么人邀他,我要邀他肯定到。”

昭灵回道:“你们邀我,我当然要去。”

天冷风寒,他把手揣进貂裘里,继续道:“再说明春,五兄就要前往封地,以后不能经常见到。”

昭瑞本来喜不自胜,听到这话笑意顿时消失,甚至还有点惆怅,他望着车前方熟悉的道路屋舍,依依不舍,喃喃自语:“唉,我往后也得离开这热闹的都城,去往封地,也不知道是哪个穷地方。”

他是国君的庶子,又不得宠,多半是赏赐他一块又穷又小的地方。

“真羡慕八弟,将来封给八弟的采邑,肯定是一座大城,食户少说也得有五六万。”昭瑞张开五爪,说得绘声绘色。

他虽然粗愚,但很清楚同是国君之子,但昭灵的身份和他们不同。

昭灵淡然道:“日后的事,谁知道呢。”

车轮碾过雪地,留下两条长长的车辙,马车缓缓前行,途径一段难行路段,那段路积雪融化,泥土湿软,真是泥泞不堪。

昭瑞在车上催促御夫快点儿,他赶着赴约,昭灵往车窗外看去,见前方便是藏室。

藏室的院门外,还有三四个奴人,他们正在铲雪,越潜在其中。

之所以一眼认出越潜,除去他个头高外,还有他身上穿着一件羊皮袄。

越潜显然待在屋外有些时候,头发上,肩膀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听到路上传来车马声,他放下手中木铲,抬目望去。

雪花匝周飘舞,他卓立其中,面轮廓线条英毅,眉目深邃,身形笔直如劲松般。

昭灵的心似被什么东西触动,他心绪从窗外收回,坐正身子,目视车前方,认真听身侧的昭瑞絮叨。

马车驶离藏室,一直向前,出了南城门,来到城郊一处宅第,这里,便是五公子昭顷的别馆——也就是别墅。

居住于王宫,规矩太多,方方面面受约束,一些有财力的公子,会在宫外营建宅第。

“七弟,八弟,你们可算来啦,快进来!”昭顷候在门口,连忙迎上来,他待昭灵异常殷勤。

都在王宫里长大,围绕着权力中心,即便再愚笨如昭瑞,也知道要拉近与太子、昭灵的关系,因为他们是国君最亲近的人。

虽说是兄弟,身份始终有别。

昭顷为宴请昭灵做足准备,美味佳肴自不必说,美人也给安排上,还有跳越舞的越人,吹芋弹筑的门客,就为讨尊客欢心。

本该主尽宾欢,然而昭顷暗地里观察,发现八弟对身段妖娆的舞姬毫无兴趣,对贴身侍酒的美人也无动于衷,倒像似,那帮光着上身,打着赤脚跳越人舞的男子,他还肯多看两眼,有几分兴致。

怪哉。

昭顷敬上一杯酒,热情道:“八弟,觉得五兄这宅子怎样?”

来时没仔细看,此时将室内环视一番,觉得相当一般,昭灵说:“还不错。”

昭顷连忙道:“五兄走后,这里也没人住了,八弟要还喜欢,五兄想将宅子赠予八弟。”

前往封地,远离权力中心,为了过得安稳,宫中可得有人罩着才行。昭顷特意宴请昭灵,就是想拉拢关系。

还没等昭灵回答,昭顷已经站起身,指着一众吹芋跳舞侍酒的倡优门客,慷慨道:“不说宅院带不走,就连这些人也不便带走,八弟要是不嫌弃,就都收下吧。”

宅院确实搬运不了,倡优门客哪会带不走,昭灵心里自然懂得,昭顷这么做是为什么。

昭灵呷口酒,悠悠道:“五兄,我样样不缺,何不留予七兄。”

他确实样样不缺,想要什么跟父兄说一声便是,哪需要其他人赠予。再说宅第也好,倡优也罢,他也不大感兴趣。

这话听得昭瑞猛地一抬头,面上难掩激动之情。

昭顷叹了声气,往席位上一坐,还真去问身旁的昭瑞。

昭瑞早就眼馋不已,可谓喜出望外。

黄昏,昭灵辞别昭顷,返回王宫,昭瑞仍旧与他同乘。

回程的昭瑞满面春风,喜不自胜,一路说得不停,昭灵望着后窗渐行渐远的郊野林道,心中似有所思。

“八弟,八弟。”

“什么事?”

昭瑞摸了下头,憨憨笑着:“还不知道要怎么感谢八弟咧。”

“那件事吗。”

昭灵反应过来,他说:“五兄平日里和你最要好,就算我不提,他在城外的别第也是留给你。”

这是客套话,不过昭瑞爱听,一时觉得自己也是个很重要的人。

“那是。”昭瑞得意道。

马车又前进一段路,昭瑞突然露出认真的表情问:“八弟,日后我离开都城去封地,要是有人在父王耳边说我坏话,你帮我吗?”

昭灵回:“帮。”

昭瑞欢喜,又问:“那要是有人说五兄坏话,你帮五兄吗?”

昭灵回答:“也帮。”

不知道他是随口说说,还是真情实意,哪一种才是真实呢。这样想着,昭瑞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

曾经,他们都是孩子,想法总是很简单。

这一年的冬日,比往年来得寒冷,连降数日雪,一日清早,太阳终于出来,暖和和照在身上。

昭灵登上南城门的城楼,远眺山野,触目所及尽是一片白茫茫,有种壮丽而纯粹的美。

站在高处,能望见城外百姓的村落,小小的民房星罗棋布,再远些,便是绵延起伏的森林与山岭。

“风这么大,怎么到城楼上来?”

昭灵听声就知道是谁,也没回头,只是答:“看雪。”

太子昭禖走到弟弟身边,与他站在一起看雪景。

太子问:“我听说老五想将他宅子送你,连同他那些跳舞唱歌的倡优?”

昭灵回:“我没同意。”

兄弟俩站在一起,太子很高,昭灵也不矮,个头已经到他耳边。

太子自然知道昭灵没接受,他眺望远山,说道:“我城外有座别馆,一直闲置,正好赠予你。阿灵明春入学泮宫,遇到风雪天,才有处歇脚地儿。”

太子养着不少宾客,城中有数处宅第,大部分用来安置宾客,就是在城郊,他也不只一处别馆。

“谢谢兄长。”

“你跟我道什么谢。”

太子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他也就这么一个亲弟弟,从小宠着。

明年,昭灵就到了进入泮宫读书的年纪,泮宫就位于寅都的南郊。

寒风凛冽,俩兄弟在城楼上站了一会,便就登下城楼,他们乘坐同一辆马车,一同返回王宫。

无论是宫里人,宫外的人,都知道太子宠爱弟弟昭灵,俩兄弟亲密无间。

春日将至,随着气温日渐回暖,冰雪全部消融,通往藏室的路本就泥泞,此时越发难行。

冬日里,昭灵较少前往藏室,需要藏室的图书,他就叫侍从赶车,去藏室取书。人没有亲自前往藏室,他的侍从倒是经常出现。

这日,昭灵乘车出宫门,正见他的侍从郑鸣赶着马车,载着一车书,朝宫门驶来。由于道路难行,有的路段需要人推车,马车旁还跟随着一名藏室奴人,正是越潜。

近距离相遇,昭灵发觉他即便衣服鞋子全是污泥,人仍是从容而淡定。

越潜的神情本是漠然,见到昭灵时,眼神稍稍起变化,很细微,几乎觉察不到。

赶车的侍从道遇主人,远远就停车,并且立即下马车,候在道旁。昭灵乘车经过,他忙躬身道:“公子要的书,属下带回来了。”

昭灵下令:“送去别第。”

原先的命令是送入宫中,突然更变地点,侍从哪敢有异议,低头道:“是,属下这就送去。”

侍从立即调转车身,前往城郊,昭灵的别馆。

侍从才离去,昭灵对御夫说:“出城,去别第。”

先前他要去的地方不是城外,更不是别第。

马车朝着城南方向驶去,穿过笔直的大道,经过众多公署,府库,达官显贵的府邸,出了城门,最终停在城郊一座气派的大宅前。

此时大宅门口已经停有一辆车,正是侍从那辆,侍从不见,可能进屋去了,越潜独自一人在卸书。

太子将这座别馆赠予弟弟前,偶尔会到这里过夜,宅第里什么都有,包括生活用品和奴仆。昭灵的马车突然出现,别第的家宰(类似管家)领着一众奴仆,急冲冲赶到院门外,恭恭敬敬迎接主人。

恭候多时的新主人终于出现,宅第里的一切开始运转。

侍从正打算叫名奴仆,将越潜送回去藏室,还给守藏史,忽然听到灵公子对他说:“郑鸣,领藏室奴去换身衣服,再带来见我。”

郑鸣心中大为不解,不过仍答道:“是。”

越潜抬眼,正见站在门阶上,居高临下的昭灵,盛装的少年公子脸庞高傲,身披一件雪白的貂裘。

不知为何,他那副模样,竟使越潜联想到融国的凤鸟族徽,凤鸟仰头啼鸣,长长的尾翼下垂,矜傲而漂亮。

昭灵回屋,坐在书房里,正襟危坐,跟前摊开一册竹简,他看似在阅读,实则在等待。书案之下,搁在大腿上的手握起又松开,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此时是激动,还是紧张。

前往城郊宅第的路上,昭灵心里就已经萌生出一个念头,并且已经付诸行动。

“你眼瞎吗?没见他戴着脚镣?拿简单的衣服来,快去!”

郑鸣恶狠狠将一条长布绔掷向女婢,他嫌弃女婢耽误事,对她态度恶劣。

女婢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被郑鸣厉斥,顿时红了眼眶,眼泪打转。

越潜在浴间洗澡,听见门外的声响,他心里倒是冷静,不像门外这些人这样慌乱紧张。

没过多久,浴间的门突然被推开,郑鸣把一套衣服搭在衣架上,对越潜催促:“快点换上,别让灵公子久等!”

送来的衣物是一件长衣,一条短裈,一件长袍。短裈说是裈,其实就是一块长布,在腰间围绕,遮羞用的。

越潜戴着脚镣,无法穿长绔。

在郑鸣的连声催促下,越潜换上这身干净的衣服,走出浴间。

守在门外的郑鸣,乍然看见越潜更衣后的模样,眼睛瞪得老圆,明显大吃一惊。

越潜那头凌乱披散的长发被束成发髻,那身沾染污泥的布衣被换下,换成长袍,他竹节劲拔般的身形,穿着长袍真是仪表堂堂。

竟觉得像似换了个人,险些要认不出来!

郑鸣心中诧异,之前没留意,此时才发现这名奴人一表人才,眉目竟生得比自己还英气,到底是什么来头。

又是为何公子要见他。

郑鸣满腹狐疑,领着越潜来到主人居住的大院,候在书房外,禀告:“公子,藏室奴已经清洗更衣,人就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