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兴致总是来得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称呼叫了一个又一个,两面宿傩从一开始的暴怒发展成现在的消极抵抗,很大程度上源于小莱多年如一日的坚持。

而这一次,他莫名从这女人嬉皮笑脸的任性语气中听到了一点认真的意思。

“要不要去学点别的东西?”

——于是他在十三岁开始,离开了龙神独居的院落,开始学习如何走入人群。

他看着这群愚昧的人类匍匐在湖边,对着空无一物的神龛祈祷着什么,便也模仿着他们的行为,学习对龙女伪装出驯服的姿态。

乖巧低下的头颅,坦然露出的后颈,看似不经意间随口叫出的“师父”的称呼……六年的时间不长不短,想要让村人对他的警惕降低到可以忍耐的范围也并非难事。

更何况,龙神从未否认他称呼自己为师父的这件事。

巫女太过尊重她,自始至终都只是恭敬称呼龙神大人,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这原本无依无靠的孤女就是因为幼年得到了龙神的垂爱才得以在她身边修行,可她却从来没有冒进一步。

彼时翠子已经是列国闻名的大巫女,为了替龙神打下信徒的基础,巫女极少能回到村子陪在龙女身边;而后期随着她实力见长与妖的仇怨渐深,群妖恨不得将其杀之而后快,她更是鲜少回来,生怕为龙神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对此,宿傩却嗤之以鼻。

若他拥有龙女对她哪怕三分的偏爱与纵容,不要说是几个没脑子的信徒,天下也都抢下来了。

有些东西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无师自通的天赋,在不能杀死龙女的时候,依靠她的庇护在村子里伪装成所谓的好人对宿傩来说有着别样的恶劣趣味——他惬意无比的享受着这群人忌惮敬畏又难掩憎恶的眼神和私底下窃窃私语的态度。

仰视吧,感慨吧,诅咒吧。

虔诚的的愚昧信徒得不到神明半眼垂怜,他这罪大恶极的忤逆叛徒却得到了神的垂青与教导。

两面宿傩坦荡坐上了他们为龙神准备的位置。

有什么关系?除了这群人还有谁会在乎?

至少那个女人从不在乎这玩意。

他居于首座,从少年至成年,身形高大已经无愧鬼神之名,他坦然坐在本应属于龙神的位置上,理直气壮地代替龙神享受她应有的献祭与贡品。

人群之中,他惊奇发现自己居然还记得自己母亲的模样,那苍老许多的女人被人群淹没了,唯独那双憎恶惊恐的眼神越过重重人群的头顶,冒犯地直视着那首座之上双面四手的年轻鬼神。

他不否认自己那一刹那骤然生出的扭曲的愉悦,却在下一瞬瞧见女人惶恐低下头与人群融为一体,那憎恶的眼神似乎只是短暂的幻觉,忽然就又觉得所谓的执念如此无聊,连这份基于恶意滋养成长的纯粹快乐忽然也变得索然无味。

……什么啊。

这女人原来是这么无聊的存在吗?

他觉得自己留了那女人一命也算是自己的成长,龙女挂在嘴边的灵魂分配术从来没打算教过他,其他的术法倒是从不拘泥,虽然自己这么多年总是恨不得杀了她,可平日里虚伪应对凡人询问,对着她一口一个师父叫着,宿傩却也不否认有那么几句的确是真心实意。

我今天看到那个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