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泠的悲伤、无助、痛苦一下子将她慑住,她小心翼翼掩藏的那些苦痛忽然没顶,她跪坐在地上绝望地哭着,呼喊着父亲和母亲,可却无人应答。
大雾将她包围,她开始看不见任何东西,甚至开始感觉不到自己,她仿佛在不断地坠落,从高处一直向下跌,她害怕、她挣扎,但毫无用处。
这时她看见一只手,从云雾深处朝她伸来。
她看见云雾消退,忽然下起漫天的大雪,她在铺天盖地的飞雪中听见隐隐约约的铜铃声,以及马车的车轮驶过长街的辘辘声。她看见大雪中一个人模糊的身影,越走越近,直到站在她面前,弯下腰,声息温暖,萦绕在她耳边,对她说
“文文,没事了。”
沈西泠不知何故,忽然泪流满面。
怀中的小姑娘痛苦地扭动着身体,齐婴低下头,看见她满面泪痕,又见她挣扎着伸出手,仿佛要触碰什么,下意识地就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沈西泠的手又小又冷,被他整个包裹在掌心里,她好像终于找到寄托一般,平静下来不再哭闹,齐婴瞅准机会,端着药碗送到她嘴边,低声哄慰:“你乖一些,把药喝了……”
药汁喂进嘴里,终于没有再吐出来,齐婴松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竟然出了汗。
喂完整碗药,齐婴护着沈西泠躺下,他给她掖了掖被子,想起身离开,可手又被她拉住。其实那个时候她拉着他的力道并不大,他可以很容易地把手抽开,可是他稍一用力,小姑娘便皱起眉头,口中嘤咛,仿佛要哭。
齐婴叹了口气,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时她狼狈地跌坐在城门口,怀中抱着她的母亲,被城门口的士兵团团围住。他下车的时候看见她眼神空茫,眼底一片死寂,可是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哭,直到他把她带出城,直到他们一起在林中的雪地里交谈,她一直都没有哭。半个月后白松把她带回来,她跪在忘室里问他她父亲尸身何在,直到那个时候她都没有哭。可是如今,他只是要把手抽开,她便要哭。
他还以为她是个多坚强的小姑娘,原来此前不过是强忍悲声罢了。
齐婴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心底里又更怜惜她几分。当日在廷尉法狱沈谦说他能守中正之心时他还曾不以为意,他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多么冷情又淡漠的人,可以在朝堂上毫不手软地铲除政敌,可以与看似亲密的友人虚与委蛇,甚至对他的家族他都可以冷眼旁观。他那时以为沈谦看错了,可原来他竟没有错:他的确会对一些人一些事,保有令他自己都感到诧异的悲悯。
齐婴望向窗外天色,恰闻打更之声,已是子时三更,他又看看喝了药后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的沈西泠,叹息,终是没有挣开她的手,静静地坐在她床塌边,直到六子抱着炭盆进来。
六子一进屋,便瞧见公子握着那小姑娘的手坐在她床边,心里莫名觉得自己进来的有点不是时候,正想先退出去,又听见公子叫他进来,于是只有抱着炭盆硬着头皮进了屋。
公子倒是神情坦然,一边用手背碰了碰沈西泠的额头,一边吩咐道:“把炭盆放得离她近些,再去给她拿一床厚些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