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伸手进去翻,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要找的东西。她近乎要绝望了。

“小姐,”恐惧情绪中,她听到老妈妈关怀地靠近她,扶她在预备洗衣的板凳上坐下,“别着急,什么样的发带,我去洗衣房里翻翻。”

她要找的哪里是什么发带。裴瑄扶着额头弯下腰,害怕被父母发现的惶恐要将她淹没。她眼睛往地下一看,愣住了。

板凳一角的铁片脱落,洗衣服的妈妈随手拿了东西垫在那条腿下。那厚薄倒是正正好,月光照亮了封皮,原来那拿来垫了板凳的,正是那本《新青年》!

幸好!幸好洗衣裳的老妈子不识字!只把这文化结晶、新学风的指挥棒当作了废纸来垫!

她一下子破涕为笑,从凳子下把杂志握在手中,看满脸不解的老妈妈,只觉得分外可亲,忍不住一把扑人个满怀,在那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把老妈妈吓个半死,以为她发了疯。

她把那杂志紧紧抱在怀里,转着圈儿跑回了房间里。她踢掉了脚上的绣花鞋,半坐在床边,脚尖忍不住在地板上乱点着节奏。她睁大眼,紧紧地盯着文章的题目,瞧了半天。

那题目叫作《狂人日记》。

她抱着手电筒,不过几千字,她看了整整一夜。

天亮的时候,她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房顶,耳边不断回荡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

“你们可以改了,从真心改起!要晓得将来容不得吃人的人,活在世上。”

“你们要不改,自己也会吃尽。即使生得多,也会给真的人除灭了,同猎人打完狼子一样!——同虫子一样!”

她彻底睡不着了。

因为她知道,这文章里,这文章里写的,就是裴家,是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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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北京,晨起做早课的邓中夏打开了《新青年》六月发行的第六期——《易卜生专号》。这一期刊载了胡适和罗家伦合译的《玩偶之家》(又名《娜拉》)。

胡适如今在北京大学担任教授,正是新文化运动的标杆人物,当下的许多先进思潮,都是由他介绍入国内的。

他在文章中表明封建皇权所提倡的封建道德极大地扼杀了人的自由意志,文章中他提出一个新的概念,引起了邓中夏的注意。

“易卜生主义”。

他情不自禁地念了出来:“娜拉抛弃了家庭丈夫儿女,飘然而去,只因为她觉悟了她自己也是一个人;只因为她‘无论如何,务必努力做一个人’。”

他沉默了下来,因为他想到了裴瑄。

倘若她能再留久一点就好了,便能看到这一期的《新青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