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年是陈独/秀先生的长子,但父子关系紧张,反倒使他自己锤炼得独立坚韧。柳眉似乎是他的朋友,同他兄弟二人一起,去年从上海来到北京,为参加蔡先生设的法文班,希望能得到去法国留学的机会。他们三个思想进步,是红楼读书会的中坚力量。我很情愿同他们这样思想开明的小同学在一起。延年兄弟和柳眉是打算出国的,世炎似乎也是,我挺遗憾不能同他们做校友,但也祝福他们的志愿。”
“延年信仰互助论,上学期在北大附近开办了工读互助社,通过共产工读的方式实践互助论。我虽然并不完全信仰互助论,也没有参加互助社,但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学校里活动太忙了,完全没时间去帮忙,不适合与大家共产共工。但我建议你可以参加,虽然形式和思想上是稚嫩的,但实践很难得,经验非常宝贵,也有助于你尽快融入北京当下的学界氛围里。倘若你感兴趣,等你秋季到了,我可以帮你引荐,他们一定非常欢迎新成员。”
“润之来北京,我非常高兴。我考上北大前,我们便已通过杨昌济先生有了交情,也曾经和你交流讨论过他,想必你还记得。他在长沙与蔡和森等人成立了新民学会,这象征着新文化在全国拥有了更广的影响,也进一步推动了湖南新文化的发展。这次他来北大旁听,顺便帮助组织新民学会会员赴法勤工俭学的事项。我早就说过,他是人中龙凤,果真,学校的教授们都觉得他有大才,将来必定会做大事,甚至去听新闻研究会,都能赢得新闻大亨邵飘萍先生的赞赏。当时我也在场,就与他同座,听他的想法,也觉得如醍醐灌顶,耳新目明。”
“蔡先生学期末主张进德会,选了评议员,对生活作风规定了甲等、乙等若干,号召不嫖、不赌、不纳妾。虽然进德会现在只针对教授们,但我觉得学生们也应当以此标准严格要求自己才好。蔡先生还未来对北大进行改造之前,学校里从老师到学生风气都不正,现下已是焕然一新,但仍旧有守旧派的余孽在暗地里煽动。你总羡慕北大,觉得人人都品德高尚、富有学问,其实不然,再圣洁高尚的学堂里也有拖后腿的腐虫。似我校有同学叫做张丰载,便是这种典型人物,像这样的人,还有许多。想必你去了学校后也能明白。对这种人,除了生气,也便只能生气,我恨不得打他一顿,却只能文明要求我自己,可恨!”
“你现在准备得怎么样了?你母亲说你的头发了吗?如果说了便忍一忍吧,不要同她争吵。其栩兄赴任,你也要上学,一南一北,想想都替她难受。如果他们现在还很气我,就算了。若他们不那么恨我了,替我向你父母问好、致歉,若有机会,定亲自去赔罪。”
“信中话说的有些多了,实在是觉得有太多事值得分享,也想让你感受如今北京的风向,做好心理准备。伯父的政向我心中有所猜测,他希冀你平安,我同意,但觉得你与他所想不同。那日我拿出新青年,你惶恐不语,只觉得害怕,可我从你眼中看到一种神色,我便定下了心。那一刻,我确定,我们会是相同的人。”
“希冀你来,愿你一切都好。邓中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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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夏哥,真欢欣收到你的来信。大哥已离家,母亲很想他,父亲虽然没有表现,但我看得出来。他们一时没有心情管我,我倒觉得自在。既然你提到了我的头发,我便想同你分享一件有趣的事。母亲素来是把头发看得比命还重要的,初时她还到处打听着有没有好的假发匠人,打算为我购置一顶假发带去北京。直到被父亲发现,觉得她是疯了,便同母亲玩笑说,不若剪了她自己的头发,同我更适宜。母亲竟当真了,要去找剪子!我和父亲当即大为震撼,连晚饭都笑得吃不下了。”
“你说被捕,幸好你现在自由,我月前看你也看不出痕迹,就不表达我有多担心你了。你做的事竟也如此惊险,真不知道你是去读书还是冒险。不过看你这么满足,你觉得值当便好。正是有你们这般的青年,当下学风才欣欣向荣,同辈该向你们学习!”
“你提到的几位先生,我听闻过他们的传说,也崇敬他们的学识人品,听你信中更多细节,对他们的仰慕心情便更深了。至于你的几位朋友和同学,我虽然未见过,但很愿意同他们认识。你提到的工读互助社是一个新鲜的概念,听名字我似乎明白它的运作。听你说,陈独/秀先生的公子是二十岁?同我一样大,做的事真不一般。我很惭愧,此前真是放任自己堕落了。”
“毛/润之我记得,还曾经见过一面,给我印象很深。他就是一个很利落爽快的人,态度也很亲和,给人亲切感、讨人喜欢并不意外,他身上总有一种天然让人信赖的气质。我说不准,毕竟不了解他,但只短短会面我就记到了现在,可以理解旁人对他的观感。”
“我已经准备好一切,亦对将来的变化心怀期待。父亲和大哥的想法我不懂,可现在我觉得我不必去懂他们。我要先学会懂我自己,做自己的选择。你对我的期待太高了,我恐怕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坚定,但我最终会弄明白的。希望有一天,我当真可以骄傲地认清了我自己、认清了我对这个社会所必有的使命。”
“希望这一天不会很远。愿与你共勉。裴既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