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鲁迅先生不日就在北大发表演讲,作为对林琴南最直接的回应。两人都是新文化运动思潮中最有名的小说家,早在林纾的《荆生》发表后,便已有相当一部分人想看两人直接对上,只是鲁迅表现得不似其在文字上的那般锋芒毕露,没有正面回应过。此次之《妖梦》,终于令他怒而奋起,决心将与复古派的斗争搬到了明面上。一时之间,整个北京文化氛围重又翻起热潮。

一夜之间,平民教育讲演团又再次上了街头。守常先生亲自带队,在大街小巷讲演,痛骂复古派。此次参加队伍的,除了讲演团本身的成员外,不少中等以上学校的学生都积极主动地来参加演讲。邓仲澥自然是守常先生最得力的帮手,裴瑄这次也报名来参加了。不仅是她,女师学生会几乎所有干事这次都上街了。

互助社那边的小朋友们,也在协助延年乔年油印发行各种报刊。北大借《每周评论》与《新潮》发动了大反攻。“蔡孑民复信林琴南:再谈新文化主张!”、“陈独/秀直面北大谣言”、“李守常纵论新旧思潮之激战”、“鲁迅再发文敬告遗老”。裴瑄路上遇见他们,从他们手里拿过不少类似标题的报纸,拿来讲演团这边给陶玄她们看。

中午一行人暂时坐在路边休息,守常先生从旁边的糖水铺子里为他们买了绿豆沙喝。裴瑄和同学们交流了下午的路线安排,还有几个同学下午有课来找她请假。她同其它几个学校商量了下,重新协调了队伍的分组,确保下午不会有小组出现没人的情况。安排好这一切,她把碗放回铺子里,就匆匆往互助社那边赶。

邓仲澥本来在另一边帮助守常先生分发干粮,看到她小跑着往外跑,叫住她:“你不吃午饭了吗?”

裴瑄急得一额头的汗,闻言匆匆回头:“不了,我要回互助社开会。延年要就明天的质询会给我们发派任务。下午讲演开始前我就回来了!”

话音还未落,她已经又跑了起来。邓仲澥看看她的背影,又是感慨又是欣慰地摇了摇头,便扭头继续帮忙干活了。

裴瑄推开门,大家基本已经都回来坐成两排。所有人都捧着水杯大口大口地灌水,一上午在街头不停歇地分发杂志报刊,大家嗓子都快喊哑了。乔年更是趴在桌上,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跟破风箱吹气似的。

裴瑄也一屁股坐到桌尾。白兰贴心地递过蒲扇来。裴瑄接过才发现这是刘海威素来在厨房扇灶台柴火的扇子,但也顾不得了,叉着腰平复着呼吸,一边对着自己脸上的汗猛扇。

延年也累,可决不像他们一样瘫得歪七扭八。他扫视了屋里这一圈“伤残”人士,咳嗽了一声,大家便打起了点精神,拿出了些人样,稍微坐直了点。

延年忍不住又咳嗽了一声,这回是真的嗓子又痒又疼,不过大家都很安静,所以也不需要他费力扯着嗓子说话了。

这使他感到一种欣慰和感动。今天是互助社成员第一次为了与集体利益不相干的事出力,每个人都很卖力,没有人来问他为什么要去做这件事。他觉得自己心中很火热,虽然互助社的支撑理论是不成熟的,他自己这个发起人更是个不成熟的半大小子,但大家如此信任他,比他年龄大、阅历丰富的社员也从不质疑他。这一切,都让他觉得他们是团结的。他们这群同志走在了一起,大家的理想都是相同的。

延年压下心里的酸涩情绪,安排今晚的任务。

互助社今晚上分四组行动。首先,何孟雄、施存统护送易群先拿着章士钊先生的信去见议员易夔龙,劝说他取消提案,并不到会做提案声明。第二组是延年和柳眉,去找泰晤士报记者爱德华,揭露张丰载丑行。第三组是电影放映小组小组,去大使馆寻找日本记者佐藤铁次郎,任务和第二组相同。最后一组是郭心刚、刘海威,北大学生不宜公开露面,他们留在宿舍收集整理油印相关证据材料,以备明天使用。

安排简洁明了。大家互相看一眼,纷纷应“是!”,合上笔记本站起来,又出门去继续发传单、发报纸。

裴瑄与放映组另外三名成员一起往外走,商量着晚上在日本大使馆门外集合的时间。佐藤铁次郎是知名记者,素来忙碌,得提前想好万全准备才避免了扑空的可能。最后四人决定,今天下午在街上发传单的时候记得多去各大报社打听一下佐藤时常出没的时间地点,晚上如果大使馆蹲守不成,即便是跑遍全北京也得见上他的面。

下午的活动进行得不顺利。也许是上午大肆演讲和私自印发大量出版物的原因,警察收到了消息。下午守常先生的讲演团便被警察出面阻挠了。当然,没有罪名的话,守常先生对警察根本不屑一顾,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仍旧站在桌子上演讲着。周围的百姓害怕警察,退开,但忍不住向先生投去了敬畏的目光。

先生自然可以将自己置之度外,可下面的学生们很在乎他的安全。女师和北高师的学生们都拦在外面,借着发传单的动作组成了人墙,把警察逼得连连后退。趁此机会,邓仲澥和傅斯年赶紧连拉带抱地将守常先生请了下来,护着他先躲走了。

主讲人走了,警察自然也不再咄咄逼人。站在原地的学生们松了口气,对视一眼,明白今日的活动暂时结束了。大家收拾了东西,各回学校去。裴瑄甚至还在前面的路口看见了笔友初铭音的背影,他举拳高呼了一声“新文化运动万岁!”,整条街的学生都精神一振,齐声跟着高呼。

裴瑄同舍友们抱着发剩的传单跟在队伍后,身心俱疲,大家都是一脸倦色。听到前面的喊话,她们对视一眼,不由得笑了,也举起自己的手,跟着前面唱起了《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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