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恋地看着白兰,手掌将她放在他脸上的手握住、握紧。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同她说,可最后,只是留给她一个没有成型的微笑,便像一株坠落的木棉花一样,倒在了仲甫先生的怀中。
裴瑄看到白兰痛苦得将身体蜷缩着扑在前面,什么声响都没有,只有纤细的背颤动着。原来这世上最悲伤的时候,是说不出话来的。
她摇着头退后几步,跌跌撞撞地撞到了身后的柜子上。腰间一阵剧痛,她慢慢地滑下去,抱着柜子的矮柱,捂着嘴痛哭了出来。
有人蹲下来,在她旁边,将她揽在了怀里。裴瑄贴着他的胸膛,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她的脖子后面,也滴落了几滴冰凉的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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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是心刚的葬礼。
裴瑄陪着白兰一起为心刚布置灵堂。这几天,她都没有再管学校的事,寸步不离地守着白兰。她很害怕心刚的死给白兰带来太重的打击,从而令她去做什么傻事。但好在,白兰比她想得坚强许多,今日布置灵堂,她什么事都尽量亲历亲为,把彻骨的悲伤掩埋在心底。
心刚是烈士,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他的死亡,这次的学生运动便得到了质的升华;因他的死亡,这运动便从此具有了悲壮的特质;这国家数万数万还处于蒙昧中的人,也正因他之鲜血献祭,从梦中惊醒,自此对这个国家有了令他们胆战心惊的清楚认知。
这国家已经到了不得不以鲜红的血液方能挽救的地步啊!这沉疴、这积病,非赤血丹心,不能根治。
来祭奠他的人很多。心刚生前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站在他的灵堂前,脱下帽子,肃穆地为他献上一束鲜花。裴瑄穿着一件黑色的洋裙,站在白兰身边看着别人在他的巨幅相片前鞠躬、献花。她看看白兰用力挺直的纤细的背影,看看心刚留在相片上,最后的笑容。
她本以为心刚和白兰一辈子都不会分开的。
裴瑄怔怔地看着心刚的遗像,那天在医院里他和白兰道别的话又出现在她的脑中。
不,那不是道别。她心痛于心刚的早夭,可最近又开始为白兰恨起他的残忍。他怎么能在死前,让自己的爱人独自去早就承诺过要带她回去的地方,将他的骨灰掩埋在没有她的地方?他多么残忍啊,正是因为他死去的原因那样的伟大、那样的崇高,他死前的遗言那样的悲壮、那样的感人肺腑,那留给他爱的人的一点小小的温存便不剩什么了。
他死得那么浓墨重彩,又如何能让人这一生忘掉分毫呢?要让人用一辈子记得他,真是一件又幸福、又绝望的事。
裴瑄望着白兰上前,把她画给心刚的肖像放到灵堂前面,最后留恋地低头亲吻了那副肖像,不忍地移开视线。
耳边传来白兰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在君曼夫人的怀里哭得连站也站不稳。裴瑄看着她的侧脸,微微出神。
世事果真难料。她从未想过到,白兰和心刚最后会未成眷侣。她以为,就算在这样的时代里,他们也终会这世上最幸福的爱情男女。没有想到过的,是如今。
她觉得自己这几天心境的变化很大,对于人生和个人价值的认识也改变了许多。生死无常,是世间最大的磨练。她成长了,但她宁愿不要这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