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才用近乎低喃的声音问道:“是吗?”
男生认真点头,“是啊,史书上明明白白记载着,他后半生久留京城,权掌天下数十年,无妻无子,直至终老。”
他翻开叶逐月的笔记,在上面找了找,最终找到了地方,举着笔记指给叶逐月看:“叶哥,你笔记上就有啊,怎么还记错了呢?”
叶逐月视线逐渐下垂,落在笔记上,字迹清晰又熟悉,不用想,他都知道这是他自己的字,确实是他写上去的。
男生看着叶逐月有些空茫的表情,小心翼翼问:“叶哥……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叶逐月闭了闭眼,又摇摇头,“没事……”
他抬手揉了揉脑袋,眉心微蹙,扯动唇角似乎想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
“我就是头有些晕。”
原本他好像有许多话想要说,然而再拿着笔记仔细看了看,他只觉得仿佛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抹去,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关于笔记上的内容越来越清晰。
他伸手在笔记上的字迹抚过,逐渐回忆起自己记下笔记的记忆画面。
“我怎么会……”
怎么会觉得郁止曾经走遍天下数十年呢?
奇怪的想法终究找不到答案,叶逐月也无奈放弃。
他重新将笔记交给男生,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是我说错了,他确实没游历过天下。”
京城,将军府
丫鬟端着已经洗好晾干的碗筷来到书房。
“将军,您要的碗筷。”
昨夜郁止吩咐人将这副碗筷洗干净再送来,可将军昨夜分明没有用膳,这副碗筷究竟从何而来?且它还并非是将军府统一规制。
但疑惑也仅仅是存在于下人心中,并不敢多言,这位将军能在短短几日之内颠覆朝堂,他们既敬又畏,对于他的事,众人也不好过多揣测。
“嗯,放着吧。”
郁止放下手中的笔,淡淡应道。
丫鬟放下碗筷时,余光不经意往桌面看了一眼,却见桌上是一张人像画卷,再一看,便见那画卷上的人像与将军十分相似。
这是一副将军的自画像。
将军竟是在为自己画像吗?
虽说将军容色气质京城无人能比,可自己为自己画像,听着似乎有些……
丫鬟不敢再想,匆匆退下。
郁止看着已经完成的画,打算等它晾干后便拿去给史官,让他们要画人记得照着它画。
回想起还给叶逐月的那张图,郁止自己都不愿意再看一眼。
也不知道爱人对着那样的自己别扭不别扭。
摇头轻笑过后,郁止又慢慢收起了笑容。
指尖在桌上轻点,眸光深邃沉静,似乎藏着不见底的漩涡,无人得见。
那个木盒,仅仅只有连通两个时空的作用吗?
不知为何,郁止觉得这个世界没那么简单。
至于哪里不简单,只怕还要进一步了解那个时空才能得知。
郁止将碗筷放进木盒中,先去处理朝中事务。
刚刚经历一场动乱,朝堂需要他出现,镇压那些人蠢蠢欲动的野心。
“吩咐下去,日后没我允许,不得进入书房卧房。”
“是。”
木盒留在了书房内。
郁止原本以为等到晚上,等叶逐月回家,他就能再次与对方交流。
然而他却是没想到,这一等,他足足等了好几天,才得到叶逐月的回应。
【先生,碗筷已经收到,如果你喜欢我这里的饭菜,可以再告诉我。】
郁止看着信纸,心中这才放下心来。
他回信道:【多谢,确实很美味,不过我暂时不需要。】
叶逐月有些失望,他还以为可以用各种各样的美食征服对方的胃,继而征服对方的心呢。
嗯……等等……不是……
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只是想要努力和对方更亲近熟稔一点,这样他也能更容易知道有关于对方所在的时空究竟是什么时候。
叶逐月这么告诉自己,但他其实知道,自己对对面那位不知名人士也拥有不小的好奇,但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任谁拥有他这样奇妙的经历,也会对另一个人产生好奇。
嗯……同理可得,对面那人应该也对他和他的身份和环境感到好奇,可对方为什么半点想要了解的趋势都没有?
既没问他是谁,也没问他做什么的,有什么目的。
思来想去,叶逐月只能得出对方真的是位矜持稳重,见过大风大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老先生这个结论。
【你上次问我那位名叫郁止的人……】
郁止决定暂时用自己套套近乎,方便拉近关系,日后他好问更私人的问题。
至于为何不直接表露身份……
郁止真的担心当对方知道是他后,对他的感情更多是崇拜而非喜爱,初始印象对于一段关系的展开十分重要。
比起知道对方所有经历,位于神坛的“历史名人”,一个神秘又有缘分的陌生人更适合感情开始。
只有这样,他们才是平等的。
果不其然,说起郁止,叶逐月的话明显多了起来。
【先生知道他吗?认识他吗?接触过他吗?】
郁止笑了笑,却并未回答,反而问起了他来。
【你说的郁止是谁?我不确定自己知道的是否是他,你可以再多给我讲讲他的事迹。】
叶逐月有些犹豫。
虽然他看得出来,这位老先生不像是坏人,也不像是包藏祸心之人。
也看得出来,这位老先生对他的态度逐渐有些亲近,毕竟已经没有称呼他为阁下,而是你来我去。
可……万一呢?
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对方真的认识郁止,而又从他这里得知了郁止的身份和经历,利用这些信息对郁止做些什么怎么办?
像是知道他的犹豫一般,对方又很快来了新的信。
【不必担心,我只是有些余闲,想听听故事罢了,你大可以把它当成故事讲一讲,若是我认识,正好可以帮你,若是我不认识,那也只是个故事而已。】
叶逐月看着上面还未干的墨迹,不知为何,刚才犹豫又担忧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
对方的字迹很美,因为喜好的原因,他对古文化多有了解,见过的名家大作不知凡几,却从未有过一人的字能让他只看着便平和心安,心静如水。
他笑了笑,心中那点对于对面那位不知名的先生的防备逐渐消散。
他拿起笔,慢慢写了起来。
郁止坐在桌前,手边的热茶已经逐渐失了温度,他尝到留在口中的余温,便不再继续饮用。
期间他打开了几次,木盒中一直没有动静,但他并不着急,虽然要让人相信一个见不到面,也不知道身份,更不知道性情为人的人很难,但他相信对方能够从文字言语间感悟和信任。
就如自己也能从短短两回的交流中,了解到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一般。
再一次打开木盒时,郁止看着里面写满字的信纸,不由微微勾唇,目光温柔。
【我也没有亲眼见过他,不过是从书上看过,和他人口中听说。据我所知,那人平民出身,却武艺非凡,未得老师教导,却能习文断字,知人心,晓大义,雄才伟略。在乱世之中以战止战,以杀止杀,为天下求得一个太平。他本人却不爱娇妻美妾,不求子嗣传承,更不贪恋权势名望,哪怕得天下拥戴,也并未夺取至高之位,一生为公,是个心怀天下,无私无欲之人。】
郁止看着上面的字,对于自己未来的路了然于心,与他此时的打算差不多。
既然爱人不在这个时空,他自然是孑然一身,而他想要天下一统,也未必需要坐上那个位置,只要大权在握,只要能够按照他的想法发展,谁做皇帝他并没有那么在意。
叶逐月所写的,便是日后的他。
叶逐月所能见的,也只是历史中的他。
许是郁止花的时间太久,叶逐月忍不住写信来催促。
【先生,你认识他吗?】
郁止的指腹在信纸上摩挲片刻,才写信回复道:
【认识。】
收到回信的叶逐月:“!!!”
他双眼微微睁大,哪怕面对这奇异的木盒时都没有此刻的震惊和惊喜大。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问郁止。
【真的吗?!怎么认识的?真实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先生又是怎么认识的?能跟他说上话吗?】
一系列的问题砸在郁止脸上,他并未急着回复,而是写信反问了叶逐月一个问题。
【据你所写,你并未见过郁止,只从其他途径知道的他,而他在你眼中,应该是个已经有全部人生经历的人,可我所认识的郁止,目前还是个不知未来的年轻人,所以……你我并非在同一方世界?】
叶逐月被这段话砸得浑身激动的血液骤然冷静下来。
猝不及防。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暴露了!
他有些懊恼,都怪自己刚才太过得意忘形,失了稳重,才忘了检查言语间是否有漏洞。
虽然之前的饭菜碗筷书笺信纸等东西也能够看出自己的不同,可这还是那人第一次,也是明摆着把证据摊开在他眼前,让他避无可避。
思虑良久,无奈之下,叶逐月也只能苦笑一声,回了郁止一句:【先生聪慧。】
但比起这句无可奈何的夸赞,他更想问的是……
【先生不惊讶吗?】
他觉得一个古人若是知道有未来世界存在,且认识了一个知道历史,知道命运的另类“神仙”,都会震惊甚至害怕的吧?
如果有人能够克服害怕,那很有可能是心怀不轨之人。
叶逐月私心里,不认为这位没见过面的先生会是那种人。
也不希望对方是那种人。
果然,没一会儿,他便收到了回信,看着上面一如既往的瑰丽字迹,他不由露出个不知来处,不知原因的笑容。
眼中落在这些字上,仿佛便接受了一股由心灵至身体的极致享受。
【不惊不喜,不惧不妄。】
虽未有过多解释,可叶逐月却能一眼明白这八个字的深意。
不惊是不惊讶,面对木盒这种神异之物时,对方尚且镇定自若,如今哪怕是知道有人眼观历史,他也不会失了从容。
不喜是不欢喜,得知历史是何种机缘,拥有这样的机会,对方大可以借助金手指逆天改命,但郁止显然没有那个心思。
不惧是不害怕,有人自后世知晓你的一切,从生到死,辉煌与低谷,都在其中,仿佛人生已经是一条既定的命运线,未来也失去了意义。本该是令人恐惧命运的存在,但郁止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人生之路是自己走的,而非所谓的既定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