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要为国保重身体啊。”董卓情深义重道。
荀柔退后半步,低头拢了拢披风,抬头微微一笑,“我这是当年为黄巾所伤的旧疾,并不要紧,只是有点烦人——说来,当初我在广宗城中,君在广宗城外,可惜未曾相识啊。”
这话颇有些推心置腹之意了,饶是董卓也忍不住有些受宠若惊,心生动荡。
“不错,若是当初大帅再多留半月,便可早识得太傅,其时,太傅少年英雄,斩杀张角,功震寰宇,实在令人闻之敬仰。”李儒跟在董卓身后道,“听闻张让亦是为太傅所杀,十常侍一并亡于刀兵,实在让天下之人弹冠相庆。”
“阉寺乱政,由来已久,何止十常侍,春秋之时,有竖刁、伊戾,前汉之时,有弘恭、石显,至于本朝,宦官专用阉人,自郑众起而至于今日,其中之乱更不必说。”
方室僻静,金炉熏香,显然不是方才董卓玩乐之处,但荀柔也并不在意,他谢过侍女端上的酒浆,将自己所书《谏废宫刑表》递过去。
“阉人之为患也,盖其无德无功,仅以私宠,假人主之权。以无德之人,掌天下之权,其必乱可知也。上古无肉刑,春秋之时,立肉刑有四:墨、劓、刖、宫。先汉文帝时皆废止,唯宫刑于景帝之时再复。今阉人作乱,又尽被诛,正当废止之机。”
“太傅所言不错,若太傅欲举,某愿为副。”董卓干脆道。
荀柔眼眸微微一扬,“董公新至雒阳,正当立言立德之时,何不首倡?”
董卓微微一愣,荀含光要将功德送给他?这为何?
“自古阍者守中门之禁,寺人掌女宫之戒,废之恐有不便。”李儒正色缓缓道,“太傅还需斟酌。”
董卓立即回过神来,现在虽因宦官作乱,宫中暂时未进阉人,但废止阉人,不止那些儒生,连后宫太后、汉室宗亲也会大力反对!
难怪荀含光自己不做,他不敢!
一个依附天子而得权的太傅,若招宗室反对,无异于自取灭亡。
原来也不过如此。
董卓虬髯之下,嘴唇缓缓翘起。
荀柔似未注意面前二人变化,垂眸微微一笑,“董公入雒为何?富贵、名利、天下权?”
董卓想要权利,难道还能在宗室、在朝臣面前恭谦退让?别人都可,但出生西凉边陲,朝中无家族支持的董卓不可。
原本历史上,董卓为什么要废帝?难道真的因为刘协更贤明?
感受对面二人再次变化的呼吸和神色,他继续微笑,“听说董公有孙女未笄?——天子未有婚姻。”
“明公三思——”感受到旁边董卓变得急促的呼吸,李儒连忙开口。
那可不是同个人作对。
荀含光为何不敢做,这要受多少攻讦,他们才到雒阳,又是被雒阳士人鄙薄的边将身份,如此大胆进言想到后果,他额头上都忍不住出汗。
“此事,柔以为,非董公不能成也。”荀柔微微欠身。
“太傅所言极是,”一瞬间,董卓已果断做下决定,抱拳向天一鞠,“吾昔日见阉寺为患,辱慢天常,操擅亡命,未尝不愤毒于心!宫刑其既非天理,又无仁德,正当直谏天子,弃宫刑以报天下。”
“荀氏果然名不虚传。”荀柔车马已去,董卓站在门口,望着远去的暮色,眯了眯眼睛,“命人去查一查,荀太傅可有姐妹。”
“明公是想——”李儒犹豫道。
“夫人去世多年,旧年常在军中,倒也未觉,如今才觉得,家中无妇,无以托中馈。”董卓挺起将军肚,负手背后。
“大人所言不错,听闻荀氏女颇有贤名,想来必能托以家宅。”毕竟经历过风浪,李儒已从先前的惶恐震惊中缓过来,捻着须悠悠一笑。
【公元190年,季汉光熹元年,在太傅荀柔与前将军董卓的共同努力下,宫刑得以废除。
作为最后一个被废除的肉刑,宫刑的废除,具有非比先前的意义。从此之后,宫中所有宦官吏职均由士人担任。
宫刑的废除,是对内廷势力的又一次重构,皇帝再也无法通过直属内廷的阉人宦官,操纵朝政,也意味着皇权与士族之间的冲突矛盾更为直接激烈。
当然,也有学者认为,宫刑的废除,和阉人宦官的消失,对于女性地位的提升具有一定的积极作用。——某某著《中国古代刑罚变迁》种花家某家出版社19xx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