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纲听了,轻声说道:“坦白跟你说,其实我忘不掉你,也只是不由自主罢了。”

“你这话是什么居心?”

茨木挣扎着坐直身体,身上的被子往下一掉,浑圆的肚腹就显了出来,他连忙将被子拉起来遮住,有些窘迫地低下头。

“不用遮了,我给你换的衣服。”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渡边纲先开口:“我说过不问就不问,不过我不愿意你再受冻挨饿,所以你也别打算出去。”

“胡说!你哪只眼睛看到吾受冻挨饿?只是在雪地里休息一下,一不小心睡过了头而已。你才有几分斤两,就那么有自信能够困得住我?!”茨木激动得连手指都微微颤抖,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完全,这样一番话说下来,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渡边也不跟他争论,先递给他一碗水,“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的嘴唇已经发紫,身体冰凉僵硬,像死了一般。暖了半天你才稍稍有些知觉,却只会说冷,饿。回去以后才知道你还生着重病,大夫只是看着你,眉头就已经打成了一个结。再后来给你清洗的时候,却又看见你浑身都是伤口。”他指了指自己的双眼,“我的两只眼睛,可是都看到了。”

茨木抱着肚子,泄了气般靠在床头,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吾饿了。”

渡边纲看着眼前的大妖,心里突然酸涩起来。这样的一身傲骨能为了酒吞童子卑微到这种程度。他嫉妒,他不甘,两只拳头捏在身侧,又慢慢松开。

他对茨木说:“我去让他们准备饭菜,你稍稍等一下。”

禅师沉静地跪在垫上,左手轻捻佛珠,右手执着木槌,一下一下地敲打在身前的木鱼上。

金色的大佛端坐在案台之上,肃穆地看着面前虔诚的修行之人。

突然,规律的木鱼声停了下来,禅师慢慢睁开眼睛,莫名而来的压力让他无法凝神,凭着多年的修行,他能感觉到一个有着卓绝力量的大妖怪向这里逼近。

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见年幼的徒儿喊道:“师傅!又有人来找你啦!”

晴朗的天空突然狂风大作,乌云翻滚,一阵狂风狭着黑气冲破木门,那团黑气渐渐凝成人形,赤色的双眸如火焰般闪烁,禅师只来得及将禅杖横在身前,诵诀运气,勉强造出一个屏障。

酒吞身上裹着黑气,如风一般地往前走,根本没有将那障碍放在眼里,只是一抬手便将它破了,禅师受不住这样的冲击,只觉得内力紊乱,五脏紧铰,他扶着案台,咳出一口血来。

酒吞一脚踩上禅师的肩膀,怒道:“你把他怎么样了?那只怀着崽子的白发大妖,你将他怎么样了?”

“他走了……”禅师咳嗽着,“他受了伤,应该走得不远。”

“他受了伤……”踩在肩膀上的脚紧紧拧了几下,酒吞一脸恨意,“我连碰他一下都舍不得,你却敢伤他?!”

“本来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可他不在阴界好好呆着,执意要留在人间,这里临近京都,有那么多的无辜百姓,我如何能坐视不管?”禅师年事已高,被他这么一踩,连气都喘不上来,但他一想起那只大妖,心里又有了怒气,便高声道:“你们自己的事情却要殃及百姓,到头来却是别人的错了!”

禅师闭上眼睛,坦然道:“是我伤的他,这账也要算在我身上,要杀要剐请便,但不要牵连无辜的百姓。”

酒吞一时语塞,他突然意识到,茨木身上的伤,都是因他而起。

他又想一想,茨木身上妖力稀薄,连寒冷都受不住,又怎么能在有如此修为的禅师手下逃走呢?酒馆的那个死人说过,他只是加了几个拳脚,就能将大妖打得奄奄一息————茨木不是逃走的,是禅师看他怀着崽子,把他放了。

酒吞想,他现在不受寒,又会饿,身上还带着伤,该怎么养着自己和崽子?

他将脚放下,手捂着胸口,艰涩地呼吸。

禅师看他这副样子,不禁摇头:“你不要他,却又心疼别人伤他,要不是说妖怪都这么可笑,要不是说你可笑。”

酒吞皱眉:“本大爷不杀你,也懒得去管那些废物,不过你得告诉我,究竟是在哪里见的他。”

他看着手腕上的铃铛,铃铛依旧沉默,一声不响。

渡边纲终于忍不住抢过了茨木的饭碗。

他惊恐地看着摞得颤巍巍的空盘子,摇着头说道:“你不能再吃了。”茨木额上一层密汗,肚子明显大了一圈,隔着衣服都能看到胎儿在欢快地踢动。

茨木被胀得脸色苍白,呼吸不畅,看着眼前的饭菜,也觉得有心无力,但还是嘴硬道:“吾虽然很看不惯你的小气,但毕竟寄人篱下,吾就应了你这个要求。”

渡边纲哭笑不得,但看着他难受地拧着眉头,就叫人拿来一些助消化的药。

“本来你吃了这药应该走一走,可现在你这幅样子,还是好好歇一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