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吞捡起衣服给他披上,眼中淌着微光。

“山上长出一朵好花,你便喜欢,却不知山外面还有千千万万朵这样的花。你见了那么多花,却还是愿意只系心于这一朵,这才叫喜欢。你还学不会离别,又怎么能明白什么是归处?还未尝过相思,又怎么知道什么是相爱?”

茨木眼中蓦然星河灿烂,流光溢彩,弯眼一笑,便有星星点点从脸上流下。

他笑着说:“吾友妙算,吾还未曾离开,心里便已经痛了起来。这便是相思吗?”

酒吞点头,“算是吧。”

他说完就将茨木裹进怀里,他们密不能分,耳鬓厮磨,破晓时才愿意回屋里睡去。

直接揣在怀里就能带走的几件行李,硬是三四天才整理好。往往是他们找出一件东西,却要坐下来回忆半天,这一件是什么时候置的,那一件是为了什么做的,回忆完了以后,又带不走,只能再将它们放回去。

屋子里终于翻不出新东西了。

前临行那晚,月明星稀,他们互相拥着,往常一样谈天,但是没有饮酒。

“你先一直往东走,过了荒海是另一片土地,再接着往北走,一直到极北,那里终年冰雪覆盖,灵气至纯,你在那里待一阵子,定能更上一层。”酒吞依然跟茨木讲远处的东西,大妖反常的不聒噪,只点点头,间或应几声。

茨木突然叹道:“吾还不知道崽子该怎么办,她知道吾不陪着她,一定又要伤心了。”

“你只管出去便是,这里的事你都不用管。”酒吞突然翻身按住他,“这都是有代价的,你听好我的要求。”

他伸出一根手指,“不准在外面给我惹得一身骚,回来时候身上若是有乱七八糟的味道,崽子不要你,我也不要你。”

他伸出第二只手指:“脚上的铃铛不准摘掉,什么时候都不准。”

他又郑重其事地伸出第三只,“给我好好记住前两条。”

大妖笑道:“吾记下了。”他说完后心中便生出一丝悲凉,再也笑不出来,攀着酒吞也不知说些什么,便也学着他挚友的样子蛮横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他们撕咬许久,酒吞突然起身,气喘吁吁道:“那要求你都可以不听的,我不让那些东西成为你的枷锁,你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怎么办便怎么办,若是真的不愿意再回来——”

“吾友——”

“那我就把你逮回来!”他的眼神狠厉起来,又欺身上去,“把你绑回来!打断腿扛回来!揉成一团抱回来!你敢不愿意?”

他说得凶,手上也凶,好像真的要将茨木揉成一团似的。

一阵凉风吹来,窗子外飞进来一些细雨,绵软的罩在大妖身上,茨木眼中泛着涟漪,他想,这场雨和他刚回来时的那场那么像,几乎是去年的雨存到了现在才下完一样。这场雨这么长,送来了相聚,也迎来了离别。

茨木离开大江山的时候,只有酒吞来给他送行。

那场雨还没有停,丝丝细雨,像雾一般,凝在叶上,沿脉滴落。

他还是和上一次离别时一样,嘴唇动了半天,只说出一句:“吾友,那树下的酒——”

“早就喝完了。”酒吞摆手赶他,“你快些走吧,崽子起来了你还走得了吗?”

他们于是背过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段,酒吞回过头去,果然看见茨木也扭过身看他,他又赶道:“你还不走?”

茨木道:“吾友,这雨这么长,吾定能赶在太阳之前回来!”

酒吞笑道:“笨!太阳不过是被遮了,它在云后陪着我呢。”

大妖蓦然弯眼一笑,真像是冲破乌云的金光,衬得他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他道:“吾友,你定要保重呀!”

说罢他们便又背过身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了。

茨木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荒海,他听着酒吞的话,先往东走,在路过那块石头的时候,他高兴地说:“吾也要像你一样去走那么远的路了!”他眼睛里闪着光,甚至觉得这块石头都不怎么难看了。他拍一拍石头,像多年的老友那样,便向远方走去。

他越往前走,便离大江山越远,有时候他想一想崽子,想一想挚友,突然就难受得想要再折回去,但他看一看天空,看太阳在陪着他,便知道酒吞也在想着他,崽子肯定也在想着他,心里的泥泞便开出一朵白色的小花,竟觉出一点点甜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