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吞摇头,“不,我要叫他驴蛋子。”

茨木坚决反对,“他就叫夜叉。”

酒吞道:“我的崽子我爱叫什么叫什么。要不就跟我回去,好好当这个崽子的父亲,他叫什么你定。”

茨木咬着下唇,在原地喘了半天粗气道:“那他就叫驴蛋子好了。天色不早,吾友也该回去了。”

他把酒吞推出窑洞,哐当几声封上了门板。

来日茨木又在折腾那头驴子,但是茨木力气比驴子大,脾气比驴子倔,驴子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套上橛子一步三停地拉车。茨木提溜着驴子和车满头大汗地往回走时,酒吞在旁边不紧不慢地跟着。

“你看看,这驴子真是随了你的性,跟你一样都这么不听话。”酒吞背着手悠然说道,时不时摸出葫芦嘬一口酒。

茨木不说话,埋着头步子越走越快。

他拖着驴子和车子肯定甩不脱酒吞,酒吞一边慢悠悠地跟,一边感慨天色真好泉水真清景色真美,好像是以往的几百年眼睛都塞在裤腰带里今天才拿出来看到这些一直都没怎么改变过的景色一样。茨木只闭着嘴赶路,到了一条缓坡却停下来缓慢地蹲下了身子。

酒吞连忙赶过去扶住他,问道:“哪里不舒服了?”

茨木脸色苍白,“饿的。”

他囤了一窑洞的吃食,忘了装灶,细粮做不成,腊肉和咸菜都吃不下,上后山逮了几只小东西要去烤,洗剥的时候差点把隔夜的饭都给吐出来,只好饿着肚子过了一天。

酒吞恨铁不成钢,“崽子占了你的肚子又不是占了你的脑子,怎么能笨成这样?”

他把茨木扶到车上,眉头皱成二指深渊,茨木还是死命梗着脖子:“吾友,吾不回去。吾今天就能把这个灶给装上了。”

“我逼你回去了吗?”他没好气地在驴子的臀上狠狠地抽了一下,“你不回去是你的事,我愿意陪着你去住那间破烂屋子是我的事,咱俩谁也别管谁。”

驴子被酒吞架着一路小跑,一个蹶子都不敢撂,顺顺当当地回了家。茨木饿得直想吐,蔫了吧唧地在榻上坐着。酒吞装灶烧火做饭配菜一气呵成,先按着脖子往他嘴里倒了一大碗,茨木推脱到一半的手顺其自然地收了回来,拿着空碗眼巴巴地瞅着酒吞。

酒吞轻哼一声,起身出门去喂驴子。

说实话,茨木心里的那点小委屈早就烟消云散了,甚至都不记得那时候干什么要生气,他还是不愿意回去,只是因为那头驴子。

那头驴子越发听酒吞的话,茨木很不高兴,给驴子喂食的时候就说它叛徒,欺软怕硬,落井下石,驴子歪着嘴咀嚼草料,嘴巴闲着的时候就喷他。

茨木大怒,二话不说就把槽里剩下的草料全都抱了出去。

酒吞抚摸着驴子的头似笑非笑,“你跟一只驴子计较什么?”

驴子侧过头温顺地舔砥酒吞的手心,茨木更怒,因为他自己的驴子不听他的话还要喷他,还因为酒吞用抚摸他的头的样子去抚摸那只驴子。

茨木和驴子的关系彻底破裂,恩断义绝,相看两厌。他亲手解开驴子脖颈上的拉绳,悲叹道:“也算你我相识一场,好聚好散吧。”

酒吞又把驴子拴上,“你从哪儿学过来的悲秋伤月的毛病?没了它你自己去拉粮食吗?”

其实茨木不如自己去拉粮食,带上它茨木不仅要拉车,还要拉驴。酒吞看中这头驴子脊背结实肌理匀称,蒸煮烧烤都能好吃,特别是后腿上那疙瘩饱满的腱子肉,估计能卤出来一个盆那么大的肘子。

茨木很有骨气地说:“吾不需要它拉来的粮食。”

他接连吃了几天黑面,吃得面色发黑。酒吞告诫他道:“你再这么吃下去,生下来的崽子也是黑漆漆的一团,掉在炭堆里都分不出来。”

他这段时间的反应虽然有些慢,但他不傻,黑面也是小麦面,稍微像小麦的颜色而已,再怎么也不可能黑成一个碳球,他对于酒吞的话不置可否。酒吞正色道:“不管什么颜色,沉淀到深处就是黑的,这十几袋子也够了。”

即便是这样,他对于酒吞的话也是将信将疑,直到有一天他做了一个噩梦。

归根结底都是酒吞的错,那晚他们相互拥着睡觉,酒吞的手突然移到他的脐下二指处来回轻抚,可惜那时他的腹部尚且平平,除了痒和热没有别的感觉,他有些不满地唤了一声吾友,酒吞却按住他轻声喝道:“不要动,驴蛋子正在长大。”

这一声如雷贯耳。茨木恍惚间看见他的崽子像一个炭球似的满地乱跑,扑通一声掉进一群浑身黢黑的驴子里面消失不见了。

来日一早他就给驴子上了好几捆新鲜的草料,驴子跟他一样有骨气,偏头不吃。

茨木的手气势汹汹地扬起来,思考片刻,还是轻飘飘地落了回去。